我家（《夜雨秋燈續錄》作者宣鼎）有一佃人個佃戶叫做李保全，他的家中有老母親以及兄弟等一共四人一起住在茅屋中，母慈子孝、兄弟友愛，頗有天倫之樂。

有一年秋收完畢後，李家的小兒子突然染上了痘症，請來大夫診治後開出了藥方，要李保全去挖捕「蟹奴（註）」煎成湯藥讓患者服下，以讓痘症發於體表，才能治癒（註）。

李保全扛著鋤頭前往靠近溪水邊比較陡的山坡處，將那一帶可疑的地方都挖了個遍卻都沒能挖到。正當著急的時候，忽然不遠處的山坡某處的土石滑動崩落，露出了一個頗大的洞穴，李保全好奇的探頭進去查看，裡面空空如也。李保全壯起膽子側身像蛇一樣扭曲著鑽了進去，觀察四周，上下左右都是石壁，正前方則像是一處墓穴的入口，只是那石門緊閉著難以開啟。同時李保全也注意到了地面上有許多一堆一堆的東西，仔細一看都是古時候的銅錢，就將這些古錢都搬運回家，清點之後共計有四千枚古銅錢。

於是李保全招呼弟弟一同再度前往那個洞穴中，希望合兄弟之力能打開那一道石門，只是那扇石門非常的堅固，實在是無法打開。李氏兄弟終於放棄打開石門的念頭，就舉著火把四處張望搜尋，只在西側的牆壁下方找到了一個古磁碗，就小心的捧著它出了洞口，再用泥土將洞口封上了。

兄弟倆就近用溪水將這古磁碗上的泥沙洗乾淨，這才看清楚這只古磁碗是深綠色的，看起來像是宋朝的哥窯出品的（註），質地很是厚重。回家後，李保全就將這個古磁碗裝滿了水放著，轉瞬間再看，則莫名的有二條紅色的魚出現在碗中游來游去。將碗中的水倒掉，不僅沒有倒出魚來，魚就這樣又憑空消失了。但是再將古磁碗裝滿水，則二條紅魚又再度出現。全家人看了都覺得非常的稀奇，就將這只古磁碗放在家中的佛龕前當做珍奇古玩看待。

又過了一會兒，大家都聽見了像是敲磬發出的清脆聲響，以為是那只古磁碗破掉了，前去查看則仍依舊完好如初。此後每當到了一個時辰的每一刻鍾時，古磁碗必定會發出一聲清響，就像是那報時用的蓮花漏一樣分毫不差（註）。如此令李家人更覺得此古磁碗更加的奇異，就特別打造了一個木匣子，將它妥善的放在其中珍藏著，從不輕易的將它拿出來給外人觀看。至於那些古銅錢，李保全就將它們運到揚州的市場上賣掉了（註），一共賣得了二十千錢。

（那麼李家小兒子的痘症到底痊癒了沒？）

不過俗話說「福禍相依」，第二年，李母就生病了。為了避免自己身後兒子們會因為爭奪家產而不睦，就趁著自己還有口氣在，命李保全就趁現在處理好與弟弟們分家的事。兄弟們當著母親的面商議好了各自分得的家產，但是對於那只古磁碗的歸屬問題便吵得不可開交，一度兄弟三人就要相互動起手來（註）。李母喝止了兒子們，說：

「別吵了！將碗給我，我給誰，這碗就歸誰。」

李家兄弟不敢忤逆母親，就將古磁碗交給了母親。李母趁著兒子們不注意時，突然將碗朝地上一扔，就將碗摔得粉碎了。再看那古磁碗的碗底居然有二層，其中夾著一片不知是何材質的紙片狀的東西也就掉了出來，上面用小篆寫著：

「鑄神甌，歲丙午。寶神甌，大周主。明入墓，清出土。得者李保全，碎者保全母。」

大意是：這只神碗是於唐朝、唐太宗李世民、貞觀二十年（丙午年）燒製而成，後來的武周女皇武則天非常珍愛它。明朝時期被當作陪葬品埋入墓中，到了清朝時將會出土重見天日。找到這只碗的人是李保全，將它打碎的是李保全的母親。

雖然碗中早有如此明確的預言，李保全還是很懊悔不能保全這個神奇之物。

後來聽說，李保全捨不得扔掉這古磁碗的碎片，就將碎磁片放在桌子下方。有一個遊方道士見李家上方有寶氣隱現，就用一千文錢的價格將這些碎片都買走了。

唉！古人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李母將古磁碗摔碎，也是為了確保子孫們的安全啊！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蟹奴」，是一種寄生在螃蟹腹部下方的小蟹。見明朝、李時珍、《本草綱目．介之一．蟹》：（節錄）

時珍曰︰蟹，橫行甲蟲也。……海中蟹大如錢，而腹下又有小蟹如楡莢者，蟹奴也，居蚌腹者，蠣奴也，又名寄居蟹，竝不可食。

註：「表」，用藥物等把感受的風寒發散出來。如：表寒氣、表汗。

註：「哥窯」，又名「哥哥窯、琉田窯」，是中國古時五大瓷窯之一，為宋代浙江處州人章生一在龍泉琉田（位於今浙江省麗水市轄龍泉市境內）創建的瓷窯；章生一的弟弟章生二在龍泉也有瓷窯，叫「弟窯」。

註：「蓮花漏」，簡稱「蓮漏」，是北宋、龍圖閣侍制燕肅改良發明的一種刻漏，製作簡單、計時準確且設計精巧，宋仁宗遂頒行全國使用。

註：「邗上」，「邗」音「韓」，即邗溝，又名邗江、邗溟溝，春秋時吳王夫差爲爭霸中原，在江、淮間開鑿的一條古運河名，位於今江蘇省揚州市邗江區。也是揚州的別名之一。

註：「鬩牆」，「鬩」音「細」，比喻兄弟相爭，引申為國家或集團內部的爭鬥。出自《詩經．小雅．常棣》：「兄弟鬩於牆，外禦其務。」

改編自 《夜雨秋燈續錄》

原文：

《夜雨秋燈續錄》．卷六．鑄神甌

吾家佃人李保全，有老母兄弟共四人，團居茅屋中，頗有天倫樂。秋獲既登，其幼子患痘，醫命掘蟹奴，煎湯表之。保全攜鋤走岡坂臨水處，遍掘之不可得。忽露一穴，探頭視之，空如也。蛇行入其中，若墓門，四面皆石壁，滿地堆古錢甚夥，盡運之歸，得四千文。因招其弟深入，冀啟其石扉，堅不可闢。燃炬周尋，僅於西壁下得一古磁碗，遂捧出，而仍以土掩之。

以碗就水濯泥沙，磁作慘綠色，宛似哥窯，質甚厚重。因貯以水，少頃視之，有朱魚二游泳其中。棄則仍然烏有，貯則又現紅鱗，闔家大奇之，留供佛龕作珍玩。再少頃，聲鏗然若清磬，疑碗破，視之仍完好。由是每屆一時一刻必報清響，若蓮花漏之不爽毫釐也。愈奇異，櫝而藏之，從不示人。運錢至邗上貨之，得青蚨二十千。

明年母病，命保全與諸弟析家業，議甫定，咸起爭碗，幾至鬩牆。母云：

「以碗與我，我與若，即若得。」

乘眾他顧，猝投之。粉碎矣。視碗底有雙層，中作小篆文云：

「鑄神甌，歲丙午。寶神甌，大周主。明入墓，清出土。得者李保全，碎者保全母。」

保全乃自恨不能保全靈物。

後聞碎磁片委几下，一遊方羽士見之，以千錢易之去。

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保全之母是能保全子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