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人富扶搖，窮得沒地沒房，偶然間得到了仙方妙藥（註），為人治病頗有效驗，便以此懸壺行醫以謀生，當他來到邯鄲後便定居於此。

有一次，富扶搖為一位老和尚治療已經罹患多年的瘤子，很有成效。老和尚對他說：

「老僧我這個方外之人沒有足夠的銀錢可以支付你的診金（註），姑且就讓老僧以神水為你清洗你的眼睛，之後三日內你必定能遇上極大的好事。然而你若是生出寵愛之心而過於親近则會褻瀆了神靈，終將失去一切（註x2）。」

富扶搖領受老和尚的教誨後便告辭離去。

第二天的清晨，富扶搖帶著鋤頭上山打算採集一些野生的白朮（註），在一處岡嶺尋找時，忽然聽見從沙地草根處傳來了有人說話的聲音，循聲望去，則該處地上的砂石瓦礫突然分開，就像是地面上的一扇門打開了一般，下方是一處有著朱紅大門、雕刻繪飾精美的窗子、一道道的欄杆的宅邸，似乎是女子居住的閨閣所在。富扶搖好奇的朝下觀望，見一位身著紅色衣衫的美女正拿著畫叉在屋簷邊緣處曬著織錦背心（註x4），同時回頭向室內嬌聲呼喚著說：

「阿城兒，我這樣的舉動比起晉朝的阮咸曬短褲怎麼樣呢（註）？」

一位身穿白衫的女子緩緩走出繡閣，笑著說：

「身為『竹林七賢』的阮咸見住在道北的有錢親戚們流行在七月七日曬衣裳，自己最終也未能免俗的拿著短褲去曬，如此又怎麼能與阿姊相提並論呢？然而阿姊妳的褻褲跨下難免有花片點點般的嬌紅汙漬，這樣拿去曝曬，不怕玷汙了日、月、星這三種光芒嗎？」

紅衣女子聽見白衣女子出言取笑，就拉著她廝打嬉鬧（註）。很快的又有一位身穿綠衣的女子出來為雙方勸架，笑著說：

「也難怪殊姊生氣，城妹的香舌也太犀利了。」

又有一名身穿紫色衣衫的女子出來，紅、白、綠三女見到她就笑著說：

「妳整天學那達摩祖師在房內面壁坐禪修佛（註），為何輕易的像晉朝的慧遠法師出了山門跨過虎溪那般（註），不怕虎嘯嚇人嗎？」

紫衣女笑著回答說：

「我這幾天被小環給害慘了，她拿了一尺多長的笙囊（裝笙的套子）來，請我幫忙在那上面刺繡全本的《金剛經》。」

綠衣女笑著問：

「這比起妳在銅錢上寫《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哪一個比較容易？」

紫衣女微笑著還沒搭話，白衣女就說：

「用毛筆寫（註）、用細針刺繡（註），哪個容易哪個難這還用說嗎？別說是曼姊了，即便是有針神之稱的薛夜來復生（註），恐怕也會覺得技術不夠使了。」

正說著，又有一名身穿黃衫的女子出來，眾人便笑著說：

「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黃衣女子聞言，略帶怒色的說：

「姊姊們為何要拿我與那奸雄曹操相比呢（註）？如此老奸巨猾的老賊，就該被閻羅王捉去打板子，反而他的兒媳婦文昭甄皇后（甄宓）卻能獲得上天敕封為洛水之神（註），曹操未免也沒什麼臉面去面對這個兒媳婦啊。」

紅衣女子說：

「妹妹也不要太過貶低了曹操（註），昨日聽聞地下的冥王殿落成時，冥府還請託他撰寫稱功頌德的文章哩。」

黃衣女子卻笑著回答說：

「哎呀！妹妹我差點忘了，殊姊姊不正是曹操的後代子孫嘛？」

此語一出，眾人頓時哈哈大笑，又像捉迷藏般相互追逐，如同五隻彩蝶在花叢中穿梭，聲聲嬌喚、步步生蓮，一舉一動無不讓那富扶搖看得入迷。正當富扶搖沉浸在驚訝之中，忽然白衣女子偶然間一個抬頭朝上看，大吃一驚的喊道：

「是誰將天窗掀開、讓凡夫俗子偷看著？」

聞言眾女子一哄而散，而那扇地門也瞬間關上了。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海上方」，指仙方。 因秦始皇、漢武帝均曾遣人赴海上求不死仙藥，故稱仙方為「海上方」。

註：「阿堵」，又作「阿堵物」，代指錢。出自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規箴》︰

王夷甫（王衍）雅尚玄遠，常嫉其婦貪濁，口未嘗言錢字。婦欲試之，令婢以錢遶牀不得行。夷甫晨起，見錢閡行，呼婢曰：

「舉卻阿堵物」。

註x2：「嬖」，音「必」，寵愛、寵倖。

「眤」，音「膩」，古同「暱」，親熱、親近。

註：「白朮」，「朮」音「竹」，一種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莖高二三尺，葉大，橢圓形。秋日開紅色筒狀花，頭狀花序。根塊狀，肉黃白色。味微甘，性溫。入脾、胃經。健脾，和中，燥溼，利水。主治脾虛食少倦怠、消化不良、虛脹、泄瀉、痰飲、水腫、胎動不安。

註x4：「茜衫」，「茜」指大紅色，「茜衫」也指用茜紗（紅色的紗）裁製的衣衫。

「畫叉」，用以掛或取高處書畫的長柄叉子。

「簷牙」，檐際翹出如牙的部分。

「裲襠」，音「兩噹」，古代婦女穿著的背心。漢魏時稱為「裲襠」，宋代以後稱為「背心」

註：「阮嗣宗曬犢鼻」，「犢鼻」指「犢鼻褌」，也作「犢鼻褲」，一種齊膝的短褲。「阮嗣宗」指「竹林七賢」之一的阮籍（字嗣宗）。而「曬犢鼻」的是阮籍的侄子阮咸（字仲容）。典故出處見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任誕》：

阮仲容、步兵居道南，諸阮居道北。北阮皆富，南阮貧。七月七日，北阮盛曬衣，皆紗羅錦綺。仲容以竿掛大布犢鼻褌於中庭。人或怪之，答曰：

「未能免俗，聊復爾耳！」

註：「耍子」，嬉戲、玩耍。

註：「達磨」，或作「達摩」，菩提達摩的簡稱，南朝梁時期將佛教禪宗帶入中國，為中國禪宗之開創者，被尊稱為「達摩祖師」。

註：「出虎溪」，「虎溪」是溪名，位於今江西省九江市南廬山東林寺前。相傳晉朝的慧遠法師居此，送客不過溪，過此虎輒號鳴，故名「虎溪」。

註：「兔穎」，兔毛製的筆，亦泛指毛筆。

註：「鴛針」，即「金針」，亦指刺繡技藝的訣竅。

註：「薛夜來」，指三國時期魏國、魏文帝曹丕的美人薛靈蕓。

見《拾遺記》．卷七．薛靈蕓：（節錄）

魏文帝所愛美人，姓薛名靈蕓，常山人也

……

靈蕓未至京師十里，帝乘雕玉之輦，以望車徒之盛，嗟曰：

「昔者言『朝為行雲，暮為行雨』，今非雲非雨，非朝非暮。」

改靈蕓之名曰「夜來」，入宮後居寵愛。

外國獻火珠龍鸞之釵。帝曰：

「明珠翡翠尚不能勝，況乎龍鸞之重！」

乃止不進。

夜來妙於針工，雖處於深帷之內，不用燈燭之光，裁制立成。非夜來縫制，帝則不服。宮中號為「針神」也。

註：「阿瞞」，即曹操，字孟德，小名吉利，小字阿瞞。

註：「地行仙」，原為佛典中所記的一種長壽的神仙，後以此比喻高壽或隱逸閑適的人。也指遠行之人。

註：「魏武」，曹丕逼迫漢獻帝退位禪讓、稱帝建立曹魏後，追尊父親曹操為「太祖武皇帝」。故後世以「魏武」代稱曹操。

----- 待續 -----

改編自 《夜雨秋燈續錄》

原文：

《夜雨秋燈續錄》．卷五．神娥

魯人富扶搖，貧無恒產，撮得海上方，懸壺自給，走邯鄲，遂家焉。偶為老僧醫宿瘤，效。僧云：

「方外無阿堵酬良醫，且以神水洗君目，三日內必當大得意。然嬖而眤之則褻矣。」

富受誡去。

次晨，攜鋤走岡嶺，正覓野朮，忽聞沙際草根有人語，睨之，則瓦礫遽分，地扃宛在，其下綺窗朱戶、欄檻重重，似是闔閣。正俯視，一茜衫好女子執畫叉就簷牙曬錦裲襠，回首向室內嬌喚云：

「阿城兒，儂此舉較阮嗣宗曬犢鼻何如？」

一白衫女子冉冉出繡閣，笑云：

「阮嗣宗見人家豪富，終是未能免俗，若阿姊何可比擬。然跨下嬌紅如花片點點，不怕觸汙三光耶？」

茜衫者因拉白衫者廝打耍子。旋一碧衫女子出為調停，笑云：

「無怪殊姊怒，城妹香舌忒犀利也。」

又一紫衫女子出，眾笑云：

「汝終日學達磨面壁，何故輕易出虎溪，不怕虎嘯嚇人耶？」

女笑云：

「儂日內為小環所苦，渠以尺許笙囊浼儂剌金經全部。」

碧衫者笑云：

「比較之錢上寫心經何如？」

白衫者云：

「兔穎描摹，鴛針刻畫，孰易孰難，無論曼姊，即薛家夜來復生，恐亦技窘。」

又一黃衫女子出，眾笑云：

「說著曹操，曹操來矣。」

女子色微怒，曰：

「姊奈何以阿瞞比妹？如此老奸，值得閻羅老子敲打煞，反是甄后得作地行仙，未免愧對子婦。」

茜衫者云：

「妹莫過卑魏武，昨聞地下冥王殿落成，尚煩此老撰文。」

黃衣者笑云：

「妹幾忘却，殊姊非魏武之子孫耶？」

眾大笑，相將捉迷藏，如蛺蝶穿花，嬌音蓮步，無不醉心。正錯愕間，忽白衣者仰視，大詫曰：

「誰將天窗掀破使俗子窺？」

人轟然散，地扃闔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