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結束，嚴湛才踏入新房，一對火紅的喜燭映入眼中（註），燭光映照下的新房令人心醉神迷。當掀開了新娘子的蓋頭、見到了鐘葆瑛那如仙女下凡般的容顏（註），豔麗妖冶得足以令人神魂顛倒，恐怕連從前劉晨和阮肇在天台山中所欲見的仙女還略遜一籌啊（註）。鐘葆瑛悄悄的問嚴湛：

「夫君你知道我們倆為何能結為夫妻嗎（註）？」

嚴湛搖了搖頭，說：

「不知。」

鐘葆瑛說：

「那是因為爹爹見到了你創作的《壺中天》的詞句，這才決定了這門親事。爹爹還說，早在你來到此地之時，他便很中意你的人品才華，直到看過你的詩詞之後才下定決心將我嫁給你的。」

於是這一對新人就在那一雙金蓮燭下互相講述各自得到鐵簫的經過。嚴湛問起鐘葆瑛遇到的老翁是什麼模樣？鐘葆瑛就仔細的描繪了老翁的容貌、服飾。嚴湛聽了之後笑著說：

「果然是他（註）！仙翁真的為我做了一回大媒人了啊（註）！」

只是嚴湛夫婦倆始終沒能問得老翁的姓氏名宇，只能一起向著空中焚香頂禮（註）、默默的感謝這位大媒人（註）。

第二年，嚴湛先是在鄉試中舉，不久之後又高中金榜成為進士，只不過嚴湛生性不喜歡官場風氣、無意在仕途上求發展，就藉口請假、返回錢塘，過著半隱居的生活。

又過了一陣子，肚皮一直沒有消息的鐘葆瑛擔心自己身子孱弱無法生育，便勸丈夫納妾以傳宗接代，嚴湛則笑著謝絕了。

忽然有一天，鐘太守的一個幕僚在閒暇時舉行扶乩請神的儀式（註），乩生手中的木筆在沙盤上先是寫下了一首詩（註）：

「尺二鱸魚酒一盃，狂歌泥飲趁斜暉，枯槎且向星辰倚，又到人間耍一回。」

接著又寫道：

「吾陰長生（註）也，速召露文進士、葆瑛夫人薰沐（註）至前，與老夫話舊。」

嚴湛夫婦倆聽說後都很高興，趕緊沐浴更衣後前往扶鸞現場，十分虔誠地拜禮祝禱。木筆又在沙盤上寫道：

「賢伉儷歡聚，不憶接引人耶？石華瓊液，物亦比肩，當為我疊奏，一聆清韻。」

大意是：你們夫妻倆恩愛團聚，就忘了我這個大媒人了嗎？你們各自擁有的石華與瓊液二支鐵簫彼此不相上下，應當為我合奏一曲，讓我聆聽清雅和諧的樂曲吧。

於是嚴湛吹奏著《仙山跨鳳》的樂章，鐘葆瑛吹奏著《仙偶乘龍》之樂曲。二者相互應和，聽得那仙人陰長生又在沙盤上寫道：

「妙哉！與君夙綠，不能明告。但宜腳踏實地，早謝塵勞，方是大丈夫、奇女子。蓬萊高會，相見有期，勿謂簫玉不能嗣徽音也。干萬珍重，我去矣。」

大意是：真是妙啊。我與你們夫妻倆有夙緣，但現在不能明說。但你們夫妻倆目前還是要腳踏實地勤加修練，早早脫離紅塵俗世，才是大丈夫、奇女子。當蓬萊仙山舉辦盛大聚會之日（註），便是我們再見面的時候，屆時希望不要讓人說你這對賢伉儷不能繼承蕭史、弄玉那美好的簫聲（註）。千萬珍重，我走了。

嚴湛與鐘葆瑛夫妻倆一再的叩拜詢問，那扶乩的木筆卻已經不再移動了。

次年，鐘太守在任內過世，嚴湛夫婦護送靈柩回鄉安葬。途中遇到了攔路搶劫的響馬賊（註），個個手持刀戟、密密麻麻的擋在了車前。隨行護衛的官兵膽怯便想放棄任務轉身逃跑，反倒是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嚴湛與鐘葆瑛毫無畏懼的上前喝斥賊人，各自取出鐵簫迎敵。

就見到從石華、瓊液兩支鐵簫中各自飛出二條青龍。雙龍伸展屈伸、騰空盤旋，氣勢驚人（註），隨即大大小小的冰雹交相落下砸向賊人，眾賊大驚以為冒犯了天神，紛紛跪下磕頭祈禱、求饒認錯，並拋下了兵刃四散逃去。再定睛一看，那二條青龍不知何時已然消失無蹤，而蕭、鐘二人手中的鐵簫依舊如故，沒有什麼變化。

返抵家鄉，嚴湛夫婦處理好鐘太守的喪事後，就遣散了僕人，各自換上了一身道服，騎著驢子進入天台山來到石梁瀑布，在西側選了一處地方搭了一幢茅草屋住了下來。每當明月高掛、夜風輕柔的夜晚與，夫妻倆就一起取出鐵簫朝著虛空處吹奏數聲，就會有黑鶴聞聲飛來聚集在夫妻身旁（註）。

三年後，嚴湛夫婦居住的茅屋忽然無緣無故的自己燒毀了，夫婦倆便雙雙笑著飛升朝著銀河而去（註），不知所終。

-----

懊儂氏對此評論說：

道家經常提到「度師」。所謂「度師」，就是護法之人。比如嚴湛夫婦他們的護法人應該就是仙人陰長生，因為是前世的度師，所以嚴湛夫婦自然而然的不害怕由陰長生幻化而成的老翁，陰長生也得以能懇切的引導二人走向成仙之路。

從前龍泉與太阿二柄寶劍先分離而後復合（註），而出自天台山的石華、瓊液這一對鐵簫既已復合然終將分離，神物變化真的可以用常理來預測判斷嗎？剛開始，這對鐵簫似乎是為了撮合一對佳人而來，到最後，他們又追逐著仙雲向那縹緲之處而去。如此離奇光怪，實在難以推測始末（註）。

能有幸獲得神仙作媒（註）、美人為伴共譜簫韻，無論是在山水盛景中放歌長嘯、不受拘束（註x2），亦或是滯留在紅塵俗世中（註），又會有誰不會將他們視作一對神仙眷侶呢耶？

噫！如此，就算這一對神仙眷侶身分卑微如奴僕（註），也會令人羨慕吧。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原文影印掃描版此處「華」、「醉心」之間有一字不清楚，參閱前後文，推測應是「燭」字無誤。之後又數字也應是如此。

註：「睇仙儔」，「睇」音「地」，微微斜視、看；「仙儔」，「儔」音「仇」，同「仙侶」，仙人的伴侶。

註：「劉阮」，劉晨和阮肇，見《小小說 - 天台半年人間十世》

註：「蔦蘿」，蔦蘿與女蘿，兩種蔓生植物的合稱，莖細長，卷絡他物而上升。比喻兄弟親戚間的連綿依附、相互扶持。

註：「洵」，音「詢」，真實、確實。

註：「撮合山」，媒婆的綽號，因指媒婆特別能撮合，哪怕是兩座山，她也能把它們撮合到一塊兒。

註：原文影印掃描版此處「焚」之後有一字不清楚，推測應是「頂」字無誤。

註：「蹇修」，「蹇」音「簡」，相傳為伏羲氏的臣子，專理婚姻、媒妁。後用為媒人的代稱。

註：「扶鸞」，俗稱扶乩、扶箕、揮鸞、降筆、請仙、卜紫姑、架乩等，而傳說中的鸞鳥是西王母的使者，因此扶鸞就是請來神明的使者並傳達神明的意思。畢竟神明的文學水準都比較高，傳達的內容多以詩詞等文章形式表現，所以需準備一只沙盤，由正鸞、副鸞二人手持ㄚ字形桃木的兩端，ㄚ字形桃木第三端上綁著一支由柳木製成的木筆，請來神明降臨後，會透過二名鸞生之手在沙盤上寫字，由一位唱生依照字跡唱出字句內容，再由另一人負責記錄。

註：此處原用「箕」字，待查。

註：陰長生，漢朝新野人，道教仙人，著有《丹經》，人稱平都神丹真君。

註：薰沐，沐浴薰香，以表示對神明的尊敬。

註：「高會」，盛大宴會，泛指大規模地聚會。亦稱與人會面的客氣話。

註：「嗣徽音」，繼承美好的德音，語出《詩經．大雅．思齊》：「大姒嗣徽音」。意思是周文王的妃子「大姒」孝養婆婆（周文王的母親），也能記成婆婆美好的德行，生養如周文王般賢德的子孫。

註：原文影印掃描版此處「響馬」二字之後有一字不清楚，推測應是「賊」字無誤。

註：「夭矯」，形容姿態的伸展屈曲而有氣勢。

註：「元鶴」，即「玄鶴」，「元」指玄色、黑色。

註：「雲漢」，天空聯亙如帶的星群，即銀河。又借指高空。

註：「延津之劍」，「延津」是古代（晉朝）位於延平縣（今福建省南平市東南）渡口名。「延津之劍」或作「延津劍」，指當時豐城縣縣令雷煥因緣際會下獲得龍泉、太阿兩劍。詳見《小小說 – 劍氣沖斗化雙龍》。

註：原文影印掃描版此處莫「側」，可能為錯字，應為莫「測」。

註：「金仙」，是道教中仙的最高境界，也用金仙代指佛教的最高果位，即佛。

註x2：「烟霞」，煙霧和雲霞，也指「山水勝景」。

「嘯傲」，放歌長嘯，傲然自得。 形容放曠不受拘束。

註：「棲遲」，亦作「棲犀」，遊息、滯留、 漂泊失意。

註：「臧獲」，古代對奴婢的賤稱。

改編自 《夜雨秋燈續錄》

原文：

《夜雨秋燈續錄》．卷二．鐵簫緣

海甯嚴生，世家名士，名湛，字露文。

……

生至錢塘，謁太守鐘君，與先世有舊，堅留之入蓮幕，東南欵洽，飲宴極歡。

……

先是大守有女，名葆瑛，破瓜之年，才艷絕世，隨任是邦，愛西湖烟景，可滌煩襟。

……

女攜之歸署，如獲奇珍，朝夕簡練，精神遂通，豁然悟，如仙授矣。

……

甫館詣，華□（燭）醉心，及睇仙儔，艷冶奪魄，恐劉阮當年猶遜一籌焉。女私謂生曰：

「君知吾夫婦蔦蘿之所托乎？」

曰：

「不知。」

曰：

「吾父見君詞句，始訂婚姻。當時來謁，已留意於君子，至是方決。」

乃於金蓮□（燭）下互述由來并及寶物。生問叟何狀？女又摹其形顏服飾。對笑曰：

「洵哉！仙翁為我做撮合山矣！」

惟不知其姓氏名宇，向空焚□（頂）默謝蹇修。

明年，生中鄉魁，聯捷成進士，無意仕進，乞假回錢塘。女恐不育，勸生納姬，生笑謝之。

忽一日，幕賓扶鸞，箕大書曰：

「尺二鱸魚酒一盃，狂歌泥飲趁斜暉，枯槎且向星辰倚，又到人間耍一回。

吾陰長生也，速召露文進士、葆瑛夫人薰沐至前，與老夫話舊。」

夫婦聞之均喜，拜禱極虔。箕又書曰：

「賢伉儷歡聚，不憶接引人耶？石華瓊液，物亦比肩，當為我疊奏，一聆清韻。」

生奏《仙山跨鳳》之章，女奏《仙偶乘龍》之曲。曰：

「妙哉！與君夙綠，不能明告。但宜腳踏實地，早謝塵勞，方是大丈夫、奇女子。蓬萊高會，相見有期，勿謂簫玉不能嗣徽音也。干萬珍重，我去矣。」

再叩，寂然。

明年太守卒於官，夫婦送靈輿回藉。又，送輿櫬歸途遇響馬□（賊），刀戟森然，已在車首，衛者將逸，生與女叱止之，各以簫迎禦。簫中各飛出青龍，二夭矯騰擊，氷雹交飛，賊驚為夭神，紛紛跪禱而後散。再視，龍已杳，簫如故也。到藉事竣，即遣散奴僕，更道裝，跨衛入天台石梁西畔，結茅以居。每當月白風清，縹緲數聲，元鶴來集。

三年後，茅忽無故自焚，乃雙雙笑入雲漢，不知所終。

懊儂氏曰：

道家每云度師。所謂度師者，其即護法人與。如嚴氏伉儷，當是陰君，前世度師故不憚，殷殷導引與。昔延津之劍既離復合，天台之簫既合復離，神物變化可以恒理測哉？其始也，似為世人撮合而來，其終也，又逐仙雲縹緲而去。離奇光怪，莫側（測）端倪。金仙作氷美人品玉，無論烟霞嘯傲，即塵世棲遲，亦誰不目之為神仙眷耶？

噫！雖為臧獲所欣慕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