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海濱 - 立恬攝影 -

濤聲依舊               

那年夏天，十九歲。綠島將軍岩畔的潮音依稀在耳，澎湃湧來，匆匆隱沒，往往復復。來自各方不識愁滋味的青青年少，歡樂的度過十四個美麗的海島晨昏。 

幾次觀音海的尋訪，也是在那純純甜如蜜的年紀，留下深刻記憶。當時日記曾經寫著：奔跑在炙熱的海灘，儘管炎陽高照，儘管步履艱難，依然迎向波濤。浪潮一波一波的湧上來，衝擊著小腿，上升又上升。且讓衣裙多領受一些海水的愛撫吧！水花飛濺到衣上臉上，口中都是鹹鹹的海味，竟覺滿可口的。水裏前進，好似穿上百斤大鞋，移動緩慢，但仍然試著小跑，有一種奮鬥的快感...

大三將盡前夕，與同系即將離校的學長在金山海邊的露營，悠然的吸著晨曦海水特有的清新，也開懷的就著晚風濤聲竟夜傾談。白浪裏沉浮上下的，除了無以名之的輕愁外，便是疏朗斷續的笑聲。

研究所放榜次日，我們全班去福隆慶祝新里程的就要開始。榮登金榜的欣喜，差點被激昂的波濤捲走。浪潮起伏裏，擺動四肢如魚兒般的自在，游著游著，眼前只有海天茫茫，不見人影，海灘細沙忽然變得好遙遠。他們在那兒呀？此時正是退潮，萬一我回不了岸，考上研所有何意義？大好前程一切成空，豈不慘哉！從未感到如此無助過。不行，我得奮力回頭！朝著若隱若現似沙灘處仰游而行，只要方向無誤，這種游法是不費太多體力又能達成目標的。終於我救了自己！

在台東教書的那一年半中，同事多半是初出校門的年輕人，晚飯後常常數人相約散步海濱，柔軟沙灘上印著我們交疊的足跡和坐痕，聆聽海水拍擊滾動又順勢推移的聲響，就如一場輕鬆自然舒放適意的催眠，一日疲憊盡隨水波而消失。

無論獨坐海邊或好友同行，青春的嘹亮歡欣裏，肆無忌憚的揮霍大把浪擲的瀟灑，可以無拘無邪的理所當然以為擁有無底的本錢。大多時候，畢竟有同樣童騃天真的夥伴一起無憂嘻笑，再怎樣的青澀也是那樣純潔美好。沉浸在海濤的吟唱中，編織不完綴著星光的夢；浪花從不笑你的稚嫩，潮汐只顧自己的漲退，然而總是還來不及細聽每一句低語，也無暇耐心解開年輕的奧祕，大半生已如逝水流去，不再回頭…。

洛杉磯長堤海岸和新澤西海邊，是自成家以後與先生孩子同聚，數十年來寥寥可數的幾次與海打個照面。以為來日方長，還有機會再一塊兒去，轉眼間，孩子長大，認定白頭相伴的人卻等不到那一天…。這麼愛海的人，怎麼可以把它幾乎徹底遺忘！就在度過千山萬水、回到孑然一身時，海的召喚再次響起。

今年春天，面對新加坡海濱的潮起潮落，夕陽的光影閃爍在晶亮的水面，一如千古恆常的豔麗。依然如夢。我的筆刷刷的勾出幾株婀娜多姿的椰影岩石、船隻海岸，思緒漫飛無際。不知何時，身後來了一對年約五六十的洋夫婦，默默屏息，凝神以觀碧波流動、餘金騰躍。不一會兒，靜靜的石堤只剩我一人。不自覺的輕聲哼起我們唱過的歌「海風翻起白浪，浪花濺溼衣裳。寂寞的沙灘，只有我在凝望…」。想著與他共賞落日，已是遙遠奢侈的渺茫，以前不積極實現，果真就再也沒有以後了。

本是怡然，不想那麼傷感，但仍止不住淚水盈眶；為這四時常有的自然美景，為這月猶能圓而人無常好的無奈，為這不變的潮音和充滿變異的人生。 

「媽，我們去吃海鮮吧！」一雙女兒攜手從石堤另一頭走來。好好享受她們為我安排的假期吧，海濤好像殷殷的告訴我。

捉住和捉不住的，都是一剎那。我的日子還是在朝夕海水的來去裏，泛著日出日落的金光，雖然已非日正當中的震懾耀眼，而那趨於淡淡的柔和，正如我偶然微波輕漾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