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卡每天早上九點開始工作。進門第一件事先洗手洗臉﹐除了因為她認為她剛從貧民窟進到我們一塵不染的家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或者我該說唯一的原因是﹐在對客廳一角的象神進行膜拜之前﹐她要求自己必須十分乾淨。

愛爾卡拿著剛在路口買的小花圈－－今天是用鮮橘色金盞菊和大紅杜鵑花串成的－－走到端坐在一疊攝影書籍上的象神前跪了下來。接著她小心翼翼地把花圈掛在象神的脖子上﹐在象神的額頭點了橘紅相間硃砂痣﹐燃了兩柱香後閉上眼睛念念有詞﹐用香在象神四週繞了幾圈﹐最後把一柱香插在香爐裡。

接著她從昨天的花圈上選了一朵還新鮮的金盞菊﹐走到陽臺上把這朵花和另一柱香插在一盆印度人視為神聖的植物旁﹐拜了拜﹐然後開始她一天的工作。每天早晨我看著愛爾卡畢恭畢敬的例行拜神過程﹐總覺得毫無障礙的一天就要展開﹐因為象神是印度教裡可以排除萬難之神﹗而沾了象神的光﹐每天愛爾卡總是乾乾淨淨開始工作。

象神戈納夏是印度眾神中最有影響力之一的毀滅之神濕婆的兒子。關於戈納夏象首人身的傳說有好幾個版本﹐流傳最廣的說法是濕婆神某次出遠門後﹐太太帕華蒂產下一子戈納夏﹐一天帕華蒂洗澡前交代兒子看住浴室大門﹐不要讓閑雜人等接近。此時不明究理的濕婆神正好返家﹐見到一名陌生男子站在妻子的浴室外面﹐醋性大發之下﹐一刀砍下戈納夏的腦袋。

事後由於帕華蒂痛不欲生﹐濕婆神被告知只要往北走﹐砍下見到的第一名生物的頭﹐接在戈納夏脖子上﹐孩子就能復活。濕婆神遵照指示往北走﹐不久之後看見一頭正在睡覺的小象﹐於是馬上砍下它的腦袋﹐回去接在兒子的脖子上﹐就這麼戈納夏活了過來﹐不過人身上卻接著一個可愛的小象頭。

象神對印度教徒而言﹐是所有可以想到的吉祥象徵﹕成功﹐智慧﹐知識和財富。不同於一般傳統印象裡莊嚴肅穆的神像﹐象神的造型不勝枚舉﹐有的靜坐﹐有的臥睡﹐有的手舞足蹈。顏色更是變化萬千﹕七彩﹐螢光﹐鮮紫﹐粉紅﹐橙黃。我常常覺得象神根本是印度人最愛的玩具﹐而不像是個神﹐不過這也顯示了印度人童心未泯的特性。

話說我們海運傢具剛剛抵達新家之際﹐上百件箱子等待開封﹐那時愛爾卡和亞莎剛剛開始到我們家工作﹐凡事小心翼翼﹐不敢開口多說半句話﹐成天埋頭幫我開箱整理。幾天後我打開裝有象神木彫的箱子﹐不能決定要把它擺在那裡﹐於是隨手放在地上。住在雪梨時﹐這個多年前在新加坡小印度區買的象神坐在家門口的地上迎接客人。

又過了幾天﹐愛爾卡怯生生地指著坐在地上的象神問我﹕太太﹐您在那兒買的﹖我心裡竊喜﹐她肯定喜歡我們﹐因為我們在搬到印度之前就已經有了一座象神﹗新加坡買的﹐我得意洋洋的說﹐妳看我們搬到印度來是命中註定的事﹗那麼﹐她欲言又止﹕您知不知道這是我們印度人的神﹖當然﹗她現在有了一點勇氣﹕那麼﹐您是不是可以不要讓它坐在地上﹖

我當下尷尬極了﹐連忙問她放在那裡好呢﹖愛爾卡如釋重負﹐說是只要不是在地上就行了﹐於是我趕緊把小茶几上的所有東西堆在地上﹐至此象神總算在幾年席地而坐的悲慘歲月之後﹐像樣地坐在桌子上。

愛爾卡每天用一塊誰也不許碰的布給象神撢灰塵﹐每個星期她還把象神恭恭敬敬地放在水龍頭下沖個涼。比較起每天提著水桶在接水站排隊等水的大部份印度人而言﹐我家的象神真是幸運極了﹗

接下來幾個星期之內象神不停地搬家﹐最後坐落在一大疊的攝影書上﹐愛爾卡應該是認為坐在書上風水很好﹐因為至今象神還沒換位子。又過了沒多久﹐愛爾卡和亞莎和我已經是無話不談﹐不過我所謂的無話不談照我印度鄰居的說法則是﹐她們已經和我沒大沒小。

有一天愛爾卡對我說﹕太太﹐我知道您和先生都不是印度教﹐不過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是不是可以每天帶花和香來拜象神﹖如果我每天在我們家做的第一件事是在象神面前禱告﹐一定會給我們家帶來好運的。我聽了不禁莞爾﹐她說“我們家”﹐而不是“您的房子”﹐可見她真把這裡當成是自己的家呢﹗我很高興她這麼說﹐畢竟她在這裡的時間多過在她自己家的時間。

從此我給愛爾卡的家用帳簿裡多了花和香兩項支出。

她每天來工作前路過巷口賣拜拜用的花攤﹐就買一串色彩鮮艷的花﹐天天有不同的設計組合﹐遇到印度節慶時﹐象神的花圈更是花俏。菲爾說我們的象神幾年後肯定不願意離開印度﹐因為跟了我們之後從來沒過過好日子﹐一直到愛爾卡的出現﹐它的命運才有了轉機。

搬家開箱的過程延續了好幾個月﹐漸漸地家裡也有了個樣子﹐每一樣東西都找到了固定的住所。有一天愛爾卡興師問罪地走進書房﹐手上拿著也是來自新加坡印有象神圖樣的小雜誌架﹕太太﹐我不認為您應該把這個雜誌架放在浴室裡﹗從今天開始﹐我要把它放到廚房的書架旁。然後她停下來看著我﹐等著我回答。我害怕地趕緊出聲﹕太好了﹐我才正在想應該放在那兒好呢﹗謝謝您﹐太太﹐愛爾卡很滿意的左右搖動腦袋﹕您要喝奶茶嗎﹖我現在就去做。

再過不久﹐我買了兩塊印有象神圖案的方形瓷磚﹐找了木匠訂了兩個簡單的小茶几﹐瓷磚就崁在桌面上﹐充滿印度風味。這下子愛爾卡應該不會有話說了吧﹖這兩個漂漂亮亮的茶几可是擺在客廳最醒目的地方呢﹗更實用的是不在大的像撞球間的餐廳裡吃飯的我們﹐現在有了兩張大小合適的單人電視餐桌﹗

茶几送來那天﹐同是印度教﹐但是由於先前僱主的關係﹐偶爾也向耶穌基督禱告的亞莎把茶几擦的一乾二淨。這兩個茶几真好看﹐亞莎說。愛爾卡會不會不高興呢﹖我問她。太－－太－－﹐亞莎拉長了尾音﹐這是她不贊同我時的聲調﹕象神就像是耶穌基督一樣﹐活在人們的心中﹐什麼形式有什麼關係呢﹖

愛爾卡聞聲從廚房出來﹐打量了新茶几後很有威嚴地問我﹕太太﹐您打算用這個桌子來做什麼呢﹖我很擔心的望著她﹕噢﹐就是放在客廳裡﹐好不好看﹖是的﹐這兩個瓷磚上的象神很漂亮﹐不過您知道吧﹖這兩個桌子除了書和報紙和花之外﹐千萬別放吃的東西﹐尤其不可以把腳放在桌上。。。

從此﹐我們過著完完全全被尼爾生﹐愛爾卡和亞莎控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