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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1/18 23:59:01瀏覽3879|回應2|推薦1 | |
Ⅰ
媽媽身體不舒服,自個兒關在浴室內,兩個小小孩就在浴室外走道上自顧自地玩兒。 不到一歲的嬰兒放在圍欄圈裡,乖順地在裡頭伊呀攀爬,抓住小玩具咬或扔。才三歲的小姐姐已經懂事得知道不時地查看照顧小弟弟,因為母親一進浴室關上門就半天不出來,兩、三個小時是常事,甚至愈來愈久。 不曉得她獨自在裡頭忙些甚麼,是清潔自己嗎?大號?還是身體不舒適,有什麼不得了的痼疾要花那麼長的時間清理,總之都不願讓小貝比見著,挺奇怪的! 什麼事那麼隱祕,家裡又沒外人,為何非得關上門不可,連自己幼小的孩子都要摒棄在浴廁門外,不讓一道進去,一定是非常難以見人的惡疾,或者竟是極度醜惡的自療過程,要不然怎麼會這個樣地躲著人,連一向離不開貼在身旁的小貝比都得躲開。 他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為何要避著他們哩?有那麼麻煩嗎?何以不放在身旁就近照顧呢?做母親的有什麼好迴避自己的嬰孩? 真的,孩子又不是大了,哪需這麼彆扭?女兒倩倩才三歲,就得在母親入浴廁時,自個兒照料只會吐奶和嗯嗯作聲的弟弟,這樣的母親豈不過份了?可是媽媽王蔡倩蓮確實有苦衷,躲著孩子是不得已。 身體確實出現異常狀況,倩蓮最先懷疑身上有些怪異,是從氣味開始。其實,身體溢出味道,除非是很熟悉的人才會告知本人,否則自己也不容易立即察覺。 軀體上若有不同的氣味,習慣於自己體味的嗅覺是不容昜分辨出來,非得等到很久,從身旁別人的反應,或是察覺到旁人老有厭惡的表情後,才會猛然省醒出來。 發覺有氣味後,怎麼洗都洗不脫,像是從身子內生成出來一般,可也不像是一般人認為身子內腐爛瀰漫出的臭氣,不是那個樣子,沒那麼明顯。只是有了些味道,像是衣服沾了排泄物般的臭味,雖然不是很嚴重的疾病,可也夠討厭。 王蔡倩蓮認為也許是自己敏感,可也不能這麼說,因為自己感覺不到,週遭旁人卻老嗅得到酸臭之味,總之走到哪兒身旁的人老聞到一股不好聞味道。由於倩蓮平日到任何場所,即使帶著孩子都會注意自己的裝扮,因之有三數人以上的場合,不明究理的人很難認定是整潔合宜的少婦身上散發出來。 一堆人裡更不會懷疑是她引發出來,可是任何場合只要她在附近,旁邊週圍就會瀰漫出難聞的味道,有時候,在暑氣蒸騰密不透風的場合,更會發出難堪如同屎臭樣的氣味。 最初當然無從印證是倩蓮引發出來,然而老是如此,連熟絡的人都不由得疑心是她帶來的味道,更不用說旦夕相處的人一下子就印證出來源禍首。 她的先生王裕華最先有了懷疑,當然開始時自然疑心是「大腸出來的氣味」。倩蓮起初覺得是莫大的侮辱,她那麼謹慎,隨時注意自己儀態,哪會不停地「放屁」,根本拒絕回應他的詢問。 可是惡臭的氣味一直在屋內,她先生既然沒有製造味道,小貝比才剛洗過澡灑上爽身粉,可香噴噴地乾淨,女兒也一樣清潔,味道根本不像來自於她的小小身軀。王裕華只有疑心她了。 實際上她也一直恐懼來源是自己,到後來只有把疑懼跟先生講。 王裕華抓住她在她身上到處嗅聞,可貼近卻嗅不出什麼不同,接著光著身子到處查看也檢查不出任何異味或異狀。是如此不嚴重的細微變故,或許根本未有變異,只是心理上多慮,沒有明顯的症狀,表面看不出任何不同。 於是倩蓮儘量忍著,雖然內心忐忑不安,外表仍裝著沒那回事。 然而窘境是偽裝不了,也逃避不掉,日甚一日與人接觸時的難堪,愈來愈令倩蓮困擾與懼怯。每日週遭的演化,使她視出門為畏途,而當平時母子們相處時,連嗅覺遲純的幼小女兒也開始捂起鼻子,甚至有時懷疑連嬰兒都搖著頭,不想聞瀰漫於空氣中的氣味,自己就更覺得慚愧與不對了。 買了許多芳香劑在屋內大量噴灑,可惜卻掩蓋不掉已漸漸轉變如同屍臭般的味道,無論怎樣噴灑,原來的怪味總是從一團濃郁香氣裡嬝繞昇起,徒然造成屋內濃濃的兩股氣流般味道,而且是混不到一塊的兩股濁味。 之後,連倩蓮自己也受不了那股濃濁,又得將各個門戶都打開,企圖沖散似淡實濃的怪味。王裕華下班回來時不由得叱責她,怎能這樣不顧及孩子,大開窗門讓他們受涼,於是她又急急關將起來。 王裕華算得上是位好風度的丈夫,從不曾拿氣味來譏刺倩蓮,可能同處一屋慢慢習慣了,但不會忘記因此帶來的不快,在家的時候儘量避開倩蓮,因此倩蓮也儘可能避著他,做完家事都帶著小孩待在臥室內。裕華也找個理由獨自在客房起居,不再與她同房,雖同處一屋簷下,也不願共處一室。 倩蓮一向將居住小屋子打理得嚴整雅潔,小孩子也帶得乾乾淨淨,本份地做好主婦份內的事,表面上還都是平平靜靜地過日子,但是內心恐慌卻是日隨心漸。她苦惱的是自身所遭受的不是一般外面可看見的病痛,而是沒有明顯症狀,看來還健康,可是感覺體內已不一樣的怪病。她相信外面的氣息其實是體內有問題才會發衍出來的。 自己對身體有越來越深的領悟,可沒法講出來,沒有人可以理解她的煩惱,她去過醫院檢查身體,也看過專科醫生,一切都正常。帶著口罩和聽診器的醫生不覺得她的身體發出味道,也不以為有何不適之處,都認為只是她的多慮,所有的症狀都是想像出來的。 真正是見不得人的惡疾,自己不斷評估,實在沒有什麼人好商量,說真的也不敢與人討論病情,不僅難於說出口,而且由於症候的獨特私密,根本無處找人陳述好給意見,只有自己暗自忖度。 在醫療上如果沒有特別突顯的症狀,是無法診治的,倩蓮自己也只好呼應外面的認定,既然人們不願多一事,自己也就順應著如常人一樣地過著往常一般的生活。可是心底卻放不下來,知道沒那麼單純與容易打發,也沒法像表面那樣不當回事。她洞悉其間質與量都在變化著。 怪屍味去不掉,自己從身上又嗅不出,只好不斷往身上臂彎窩肢大灑香水,以致她在屋裡打一轉,濃郁得令人受不了,而且也沒法帶來好味道,徙然覺得到任何場所就會將原來無氣味的環境糟蹋掉,只好儘量避免到公眾地方與人相處。 裕華白天上班的時候,倩蓮在家中帶著兩個小孩倒也自在,但自從她身上出現味道後,下班回來後的裕華多半不言不語,用沈默來加重她的虧欠。 她不能判別裕華是存心讓她有這種負擔,還是純粹由於氣味而升起的厭惡。雖然倩蓮後來認定其間區別並無不同,可是私底下當然寧願是前者,倘若如此,不僅心情好過些,還會覺得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沉重些。 不過,都是一樣地難堪,已然徬徨無從立足到如許地步,而這還只是端倪,以後的日子怎麼相處下去?一時之間思考起來好像頭重腳輕,向來這樣子依附他,如今茫茫之中真不知何去何從。 自從發覺妻子身上有味道後,王裕華眼光不由自主地避著她,不是存心要疏遠,純粹是心理上沒法適應這樣的情形。嫌棄是免不掉,然而並沒有排擠她,還常不由已地生出同情她的念頭,可有這樣的念頭並不能為彼此帶來好處,相反的,一當倩蓮察覺到這種情勢,反而不耐煩,明顯地拒絕他的好意,好似受了更大的傷害。 再有類似的情況,她的眼神就會明白地表示出不領情,還沒有那麼糟,我還好好的,你並不會比我更強。 她如果是真的患病,裕華相信自己會更願意照顧她,但這樣沒來由、看起來令人厭惡的變化,使他無法自處。倩蓮雖仍盡責地招呼照應他的起居,但也只像單方面應付著,兩人客客氣氣地相處。 她會在他下班回來前把飯菜準備好擺置在餐桌上,待裕華用過後趁他逗弄照顧孩子時,收拾好餐桌獨自在廚房站在料理台前很快地解決自己的晚餐,有時還根本不用餐,直接開始清洗收拾。 裕華曾經用建議的口氣對她講不必如此,但她著惱地堅持,已經分開用餐了,留在餐廳接著用餐只會使她更不自在。另外自己不在旁邊,父女嬰孩也好親密相處,不必老擔心氣味礙著他們。 先生的態度使她覺著自己像是犯錯的人,甚至有點像是罪大惡極的犯人,不知要怎樣與他一同生活下去。倩蓮不時忖度他是否已不甘處於如此環境,不想要她了,只是礙著過往情份和孩子。 反過來,倩蓮怎麼想呢?一時還分辨不清,其實應不會老臉皮厚地想賴住他,有時想來真一點也不在乎,分手都無所謂,她不願連累裕華,自己一個人過活可能更好,她應該可以帶著兩個小孩艱辛地活下去。這樣子謀生雖是大問題,但基本生活費用應該掙得到,外面工人缺乏,只要不辭勞苦,去應徵出賣勞力的工作,應可以找到事。 以往做慣的辦公室工作當然不必想,但即使汗濕手勞的工作場所,也不能確定氣味是否會影響別的工人或環境。 計算著,如果不是孩子拘絆行動,倩蓮幾乎想立刻出去探路,目前的環境她不但待不下去,更緊要的是她不想有寄生別人的感覺,尤其這樣相處下去不僅雙方都難受,更且徙增彼此尷尬不適。 王裕華並不知道她的想法,當然無從體諒她這種態度,仍舊一回到家中就有意迴避,可也不願意顯得太露骨,仍然迂迴地在維護她的自尊與感受。憎厭是難免,尤其最親近的人竟然不時發出這種怪味,但倩蓮主動迴避的態度,反而令人著惱,是她自己有了味道,做先生的並沒有做出多麼不能忍受的情緒,何必躲得那麼明顯。 而在倩蓮看來,她認為先生只是隱忍著,她不時在心中盤算要如何走下去,覺得只要放得下手沒什麼可怕的情境不能接受,反正到了這個地步,走著瞧看著辦。 已沒什麼好表示了,也不能老是羞愧著,隱祕的掙扎使她逼自己立意堅強,準備鐵下心來對抗可能的磨難與羞辱。一再地失悔於對抗中的軟弱,愈發肯定頑強與堅辛是不可變棄的歷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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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