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蛻 4
2006/01/19 00:01:55瀏覽1139|回應0|推薦1

  早晨王裕華臨上班時忽然跟她說:「打電話回來老是沒人接,不能為了身上出了味道,什麼事都不管。」
  倩蓮辯解說也許電話響時正好有事忙著走不開,也可能當時人出去沒接著。
  裕華截斷她的辯白:「不要辯了,你說你整天在家哪都沒出去,這會又出去了。家裡都亂成這個樣子,電話又不接,光只帶孩子都帶不好,不能老是除了自己的事,絲毫不管旁的。」
  搶白後裕華悻悻然去上班,倩蓮並不以為意,自忖不是不關心孩子,可是整天卻都為身體內說不出口的麻煩盤據了全付心思,她知道王裕華認為她還只是在清除身上的異味,豈知原是較氣味更為難的症狀困擾倩蓮。不好辯解,原先由於羞慚瞞住沒提,拖久下來更不可能說出來。
  每天不停清除過程已把所有精力都投進去,家事被勿略了,小孩子也顧不得,跟裕華由於相互有意地迴避氣味問題,在一起時都避免開口,彼此都不願講話的結果,兩人間更沒了溝通,隔閡愈益衍發開來。
  夫妻間原來的親暱關係也由於肉體吸引力喪失,連帶失去原先習於接近的相處方式,驟然冷淡下來反而有著尷尬的意味,由於不再繼續原來的親狎,難免有種淡然的虧欠意思。
  雖不是刻意地讓生疏滋長,一旦失去溝通,猜疑自是難以避免。原本熟悉的個性與感悟,剩下來的只是突兀的輪廓,一起生活過來的夫妻,其間轉承起合原來仍然陌生而不如所以為那般了然。
  一早王裕華生氣而去,倩蓮不覺得不好受,反而因見到他把不滿發抒出來,讓自己久淤塞猜疑得以開釋。倩蓮想著裕華說話的神情,想著自己一開口就像以前一樣的頂嘴辯解,其實完全沒那個意思,反而隱隱地有著感動,感動他竟然還肯這樣子地告誡她。疏遠許久了,連重話都不再講,忽地再用這種口吻,讓倩蓮覺得他還是視她為妻子,雖然在意識裡自己早暗暗地認為不配這種身份。
  覺著瞞他終究不是辦法,噴著岩漿的火山到時終會爆發,攔不住的洪水一定會淹過堤岸。這麼親近的共同生活場合,能矇混多久!
  倩蓮覺得這樣隱瞞不說顯然不對,可是她不知道要怎麼辦?覺得自己已陷入相當卑劣的處境,像陷於淤水充塞的泥淖裡,無從著手攀爬起來。到了這地步,實在準備整個生命都豁出去,當然還不至於到那種程度,可也不能掌握還有多少時日可待。
  倩蓮覺得無論甚麼都可以放棄,絕對不能攀附阻礙年紀還輕,事業正有前程的丈夫。如果不能繼續留下來,橫下心來,是可以走開。很可能現在的情況他已受不了了,只是礙於已往的情義使他為難於逼離自己。
  會如此嗎?不是嗎?時候還未到嗎?還是病症過一陣就好了,自己太過慮?然而這樣難堪的生理惡疾,自己都不好意思繼續留下來,根本已稱不上「王太太」這個名義,她羞辱得想走開,覺得應該是離開的時候,王裕華來日方長,不應耽誤他,他的一生不應被她拖累下去,是嗎?
  離開這個名存實亡的妻子,王裕華應該另有幸福可尋。夫妻一場,自己既然落得這個樣子,有什麼好怪別人的,放開手,不要做個擋路人,真心讓另一半好好過下去!是該放手了,讓同枕共衾人繼續追求幸福罷!
  想到這裡王蔡倩蓮不覺淚已盈睫。「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分飛。」自己有甚麼理由賴在王裕華身邊。小孩呢?有異味的母親就是不稱職的母親,做母親並不願意等到將來他們入學後讓他們背負同儕壓力,會覺得是罪過,對不住孩子。
  追想起來並不是純為生孩子或為了王裕華而懷孕生子,想來是為自己,現在的時刻尤其有這種需要,有孩子在身邊多麼好,她喜歡為他們操持,愛戀他們,不想被孤單環伺。如果自己就這樣離去,誰能保證他們會幸福,無憂無慮地成長,失去母親的可憐孩子,誰能再無日無夜地關注他們?
  誰曉得男人是怎麼打算,實際上再找個如意的伴侶也不見得那麼容易,不管是怎麼樣的人,只盼望同時也是個稱職的繼母。
  情感這事,真正到了目下無法共同生活下去,反而不會有那種難以割捨的傷感,倒能冷靜客觀地分辨彼此間的干係與情份。因為本身內部麻煩之解救是當務之急,其他的兒女私情甚至生與死,反而能不在意地擱置。但也不見得,心底還是會覺得既嫉妒又落寞,可也沒那麼明顯,只是一些掠過的浮影。
  然而自己的母性何在,就這麼地捨手不管?不知道,一切人世間的情與事,糾葛不清的過結,愈來愈像事不關己,身體裡的變化已影響到外面來,對人際關係的應付,有著如同獸類看待人類的感覺,冷淡、漠視,熟悉與親密的認同愈來愈沒有。沒有同舟共濟這回事,潰爛成稀泥爛漿本就是自己一個人的事,為甚麼要別人關心呢?本就無從可攀援,即使死到臨頭,還是要打腫臉充胖子,遮蔽醜態或難堪繼續做作下去。
  在密閉的盥洗室內羞恥地蛻變成見不得人的殭枯怪物,絕不能讓任何人見著,最終幻化成一灘水或乾燥的屍乾怎麼樣都好,只不要認出她。
  餵完孩子早餐後,倩蓮心情立即就突突匆匆,抵不住要進浴室清理的衝動。忙不迭栓上浴室門閂,一定得拴上,上回小女兒就差點推開門闖進來,幸好自己躺在門邊,回神中趕緊伸手擋著門硬把她推回門外,千萬不能讓女兒見著,會嚇壞她。
  解下裙子裡褲,迫不急待又開始清除拉扯。手掌自背後伸長延入裡頭,揪著內裡的息肉壁,用勁拉出來,撕裂的痛楚,使得無從著力,然而還不肯停手。這不但是清理,同時也是感官的需要,身處其中,帶來痛快流暢。只一會兒,肉壁已出來一大塊。
  換口氣再繼續拖拉,小女兒又在推門,而且又帶著喧囂的聲響,怎麼回事?難道不耐煩老陪著弟弟?不像平日的她啊!然而此刻管不著他們,沒法停下來,等會出去再說。還是用力繼續拉扯。
  關著的門猛然被推開,發生什麼了?原來是裕華!門栓推壞了!沒料到應上班工作的時刻,竟會突然回家。
  他突兀而驚訝地站在門檻下,身邊傍著女兒。他看到一堆血色糢糊的肉團,像是圯毀坍塌的混亂建築物,完全失去原來站立形貌,也分不清是活著的生物,還只是癱塌於地雜亂的血肉。她的模樣已經不成形,下半身一團糊塗,大半己被從肛門扯拖翻過來的血紅底內壁掩蓋,沒有秩序地亂七八糟一團。顏面也極度扭曲,分不清是什麼,也許可怕的痛楚造成臉部肌肉歪曲。上身依稀還在,但也折扭成可怕的皺折。
  過了很長的時間,裕華才省視回神,趕緊伸手矇住呆立在旁的小女兒睜得圓鼓鼓的眼睛,並且帶上浴室門。
  花了很長的工夫,倩蓮掙扎著回復原來的形狀,但整個房內已空無一人。王裕華帶走一雙稚齡幼兒女離去了,人去樓空,會去哪兒?應該是公婆家,孩子一定嚇壞了,媽媽竟是怪物!怎麼辦呢?他大概再也不肯回來了,他一定在想多年共枕人背地竟是這麼可怖糜爛的一團肉水,他嚇壞了,把嬰孩稚女立即抱走?再也不交托給倩蓮?
  怎麼辦呢?這不像是患了病等著救助,而是像電影上所演出的異形,變成了肉團噁心見不得人的怪物,倩蓮想見過自己那樣子的裕華大概再也不敢靠近,從此杳然分開互不相屬?可王裕華怎能這樣對付她呢?同樣也是倩蓮的子女,他不能一聲不響地抱了孩子就走啊!夫妻情份甭提了,自己這個樣子怪不得他,但孩子是兩個人的,不能由他一己決定怎麼做就怎麼做。
  倩蓮心頭一片茫然,何去何從?不清楚該怎麼辦?眼前混亂成一團,她該就此什麼都沒有了嗎?孩子、丈天都就此再無蹤跡?捉摸不住得為那一方著急,無從冷靜下來,要怎麼辦呢?
  原先在心中還灑脫一副拿得起放得下的態式,為何事到臨頭,又失了方寸?現在前途叵測,她要鎮靜下來,但辦不到,覺得手腳都冰涼了,並不是不清醒,清楚得很,可是覺得沒一條路走得通。待至回神後,倩蓮頓覺得昏亂傷痛難解。
  抱走一雙小兒女,宛若活生生從她身上剜一大片肉,沒有嬰兒幼女在旁邊,生活頓失重心,惶惶惑惑不曉得怎麼辦才好。睡不著,完全不思飲食,到後來倩蓮甚至忘記要如何憶起喪失的痛楚,整天昏厥沉迷,不知要如何著手理清混亂。
  躺靠在床邊瑟縮著,清醒時分偶然會自憐,感覺像西風裡片片凋零菊花,不知要飄落何方,然只是瞬間掠過的浮影,沒法有那麼多自我憐惜,因為羞辱隨即復甦,獨處暗室都抬不起頭來。
  不能怨懟王裕華,她覺得自己真是羞恥,竟然還厚著臉一直跟他們住在一起這麼久,愧惡得恨不得躲到人們完全看不到她的地方。
  她姐姐應是從王裕華那兒得到消息,來電話要過來看她,倩蓮不讓她來,如果來了她也會躲出去。她不想見任何人,寧願痛楚喫嚙自己,委實不願被旁人見著,羞臊與難受壓住她所有意識,她覺著她姐姐同樣會為聽到她染上的惡疾難堪,王裕華根本是把倩蓮的問題丟給她姐姐,她不必接受他這個推諉閃縮的情。
  倩蓮堅決不讓任何親人來看她,困執於羞窘,寧可獨自吞嚥苦果。最親近的人已棄她而去,倩蓮深深傷痛失去生命裡的所有,再也沒什麼好企盼。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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