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稱職的主人

我本身不大喜歡旅遊，太累了！

不過來到寧德之後，我常會招呼新友們來看看，那我總得先了解了解，於是就四處看看。

這個暑假有誰要來呢？

朋友們都有別的地方玩，四處徵詢結果，最後只有我的內姪要來，日期由我來安排，那就開學前來玩個幾天吧！

事先我就跟他說，我體力不好，出門我大約只玩個半天就回來，他玩一天得要自己想辦法回家，他點點頭。

我心裡當然有幾處地點可玩，但是時間越接近，甚至要抵達學校的時候，我才很緊張地跟他說，宿舍許久沒人住，我們一到就要先掃地、拖地。

這好像不大是待客之道，但沒辦法，我們又不是住旅館，有人打掃，還好就自己人，不用客氣。一進門我就拿掃把和拖把給他，先當灰姑娘吧！

接下來還要煮飯，我存了些乾貨，隨便煮煮、將就吃吃，休息一下，第一天晚上我帶他去校園上星空攝影課。

他背著腳架、我拿著相機，走在校園，找一處略暗的地方，把腳架拿出來，架上相機，暗個鈕就好了吧！

我跟他簡單講講光圈跟曝光時間的關係，然後看看星空，找出夏季大三角。不過星空很多雲，就只能以校園的燈光為目標拍攝點東西。等回去後我又跟他介紹感光度ISO的概念，第二天晚上換換ISO值來嘗試嘗試，還要他上網搜尋攝影的相關資料。第三天呢！我跟他說自己很忙，他就自己去嘗試吧！他拍的有的很模糊，我告訴他怎麼調焦距。

我還建議他要做筆記，了解每張圖的光圈大小、曝光時間，以及對應哪個ISO的效果如何。這方面孩子的學習很自動，讓我很高興。

至於去玩呢！

本來說好要去哪邊爬山，但一開始還得去採買食材，因此我跟他說先去我常去吃飯的報恩寺吃頓中餐，那是個千年古寺，很多地方可以看，然後去看個電影烈火英雄、逛個超市採買東西，這樣我們才有食材可以在家煮，因此這天是蠻靜態、家居的活動。

看完電影，孩子會來跟我討論，因為我也找了真實事件對照來介紹，我們都覺得真實的事件比電影更感人，他的用詞是：電影裡面有的人似乎為了死亡而死亡，感覺上就只是導演要他死而死，不太有說服力。我查到資料後告訴他真實情況只死一人，猜猜看是哪一個？結果很出他意料之外，但孩子還是很高興有機會看看大陸的片子，他在臺灣不大有機會接觸到這樣的影片，初次看，覺得很新鮮，事後的討論，也讓我們對這裡有更深刻的認識。

我跟他說，如果人家問他來寧德看到什麼？他可以說就是一般生活日常。

接下來真的要去玩，我們先去上金貝，這是個少數民族文化村，畬家寨，比較特別的是那兒有個元末明初的塔墓，我帶他過去，上一段階梯，走完我問他有幾階？九階。再上一段有幾階？五階。

我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九跟五啊！

孩子忽然悟到，九五至尊，難道這是……？

我也不知道，考古學家還在研究，正反意見都有，孩子很有興趣，我建議他可以多關心。我們還一起走走，那天整個園區沒有特別的活動，人很少，但從我們的角度而言，參觀品質非常地好，村民還練舞排演，雖然不完整，但也很真實、有趣。

我們還買點特別的竹筍回家煮，我跟孩子說，基本上我是個消費很少的人，但既然來這裡，就多支持他們，消費是一種方式。

回去後我很累，但我看得出來孩子還很有精神，於是我帶他去校園附近的小漁村、小農村走走，我帶出校園指個方向就要他自己繼續逛下去，他都展現出高度的興趣，走得更遠去看了些東西，回來再跟我分享點滴想法，偶爾還會幫我帶點菜和水果，真的蠻貼心的孩子。

我實在太忙了，還有幾天根本沒出門，而是指導他去搭公車，爬市郊的南漈山與鏡臺山。我要他先上網查資料，比較那兩個山怎麼樣？他看了些資料就開始下結論說哪個山比較好，我一聽很狐疑，不知道這些想法怎麼來的，於是從旁提醒他不要那麼快下這麼多結論，還是去看看吧！我還先鼓勵他先去感覺不怎麼樣的南漈山。

出發前我提醒他帶水、帶傘、帶果腹的點心，還提醒他中餐就在山上找寺院用餐，別忘了要捐點錢打個齋。

回來後他很開心分享過程中的種種，雖然淋了些雨、爬了點山，身上的衣服濕了又乾，但很刺激好玩。不過那兒的寺院太小了，因此師父就只送他幾個水果，沒讓他用餐，還好我幫他準備了些東西，但他還是很高興。

接下來有個重頭戲，我們要去「天下第一山」支提山。這有點遠，我找了個計程車司機，他建議我們趕早不趕晚，要求五點出發，後來才應我們要求改成六點，但對年輕人而言真的不容易。一路上司機跟我們說沿路風光的以前模樣，他是當地人，看著這兒開發，許多村落被拆除重建，還移山填海，哪兒的渡口不見了，哪兒的工廠越來越大，還有道路建設也越來越多。

司機叫我們一大早出發的用意是看山嵐環翠，非常有詩意，不過現在時序入秋，天亮得晚，濕氣也大，六點出門也可以看到，山很有靈氣。但他也說隨著建設的開發，山嵐一點一滴地變少，讓人很擔心這兒山的靈氣漸漸消失，希望大家能在開發與生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

不過這開車的師傅雖然是道地的當地人，對鄉土生活有實際經驗，但他對支提山的典故不明白，一方面介紹那兒號稱「天下第一山」，另方面又覺得這名稱言過其實，但我跟他說這裡跟明朝幾位皇帝淵源很深，他好像也不大明白明朝到底是多久前，我想也就算了吧！只能私底下跟內姪說：以後要把自己家鄉的典故搞清楚些，不要帶人看的時候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支提山的「天下第一山」是明朝永樂皇帝提的，他跟支提山的關係有個傳說，從前有個樵夫，打柴賺的錢幾乎都捐給支提山的寺院，自己生活很簡單。這樣信仰虔誠的人，年紀輕輕就被雷劈死了，他太太很傷心，在亡夫手上寫了「支提佛不靈」把人給葬了。同一天皇帝生個孩子，出生後一直提哭不停，右手還握拳無法張開。後來皇帝下令看誰有辦法讓孩子停止啼哭就給予賞賜，許多人來嘗試，那位樵夫的妻子也過來看看，誰知嬰兒一看到她就不哭了，右手打開裡面有字寫著：「支提佛很靈」，這才讓人恍然大悟這孩子是樵夫轉世而來的。

不過也許這神話色彩太重，現在一般人不會相信，但我遇過當地的佛教徒則深信不疑。那兒還有永樂皇帝的徐皇后贈送的千尊佛像由鄭和親自護送過來，另有萬曆皇帝贈送的五爪金龍袈裟更是鎮寺之寶。

但明朝皇室為什麼這麼喜愛這個寺廟呢？這在正史與傳說中就沒有記載了。不過最近臺灣有一套武俠小說《王道劍》試著提出一套解釋，似乎也是不錯的假說。不過這不像科學可以驗證，就當小說看看吧！

我的內姪幾年前看過這小說，很有感覺，現在過來又去上金貝、又去支提山，很有興趣地把相關資料連在一起，覺得自己能這樣走讀歷史非常地感動。他對歷史很有興趣，因此還看到許多歷史上的人物跟這些地點有關，他很興奮地跟我說許多。

我們到華嚴寺時剛好梵唄贊韻響起，我趕快跑進去殿堂中跟著念經，那是念《大方廣佛華嚴經》，正好從第一卷開始，我現在正以這部經為功課，每天念一點，越念越有味道，這下有人共修就跟著念一卷，內容都是正體字，有的少見字旁邊還標注音，這對我而言非常親切，不知道其他人怎麼看得懂？這段結束時又是一段贊韻，這部分跟一般的梵唄很不一樣，我有機會聽到很高興，趕快錄音，希望回去聽熟些，能夠學起來。

之後我再帶著內姪去看五爪金龍袈裟、千佛蓮葉佛像、徐皇后所贈的千佛，以及明朝木製聖旨。他看了很興奮，細細地觀察。

吃完午齋後我帶他去堂錢捐點錢打個齋，看旁邊有許多書可以結緣，我靠近去看。許多佛經我們都有，因此沒有特別的興趣。但是有本《支提山華嚴寺誌》，這就很吸引我，於是我過去請了一本帶走。

這回司機開車載我們，我沿路都在尋找上次朝山的記憶，當時走路下山走了兩個多小時，現在開車大約十分鐘就過去，但我還是說的很高興。然而如果要我現在再去走或許時間不趕的話還好，但體力會越來越差，不容易！

我藉此跟內姪提醒，趁年輕多走路，我在臺灣步行走過許多地方，台北市的中山南北路、仰德大道，臺南也曾從臺南火車站走回家，現在回想起來都是很不錯的記憶，更好的是還可以培養毅力、培養體力。我的體力從小就屬於很差的，但我不會給自己藉口偷懶或者嬌滴滴地希望人照顧，而是會把握我有體力時給自己許多挑戰，這一方面訓練我個性堅強，另方面我也讓我多點健康。現在年輕人很好命，我提醒內姪不要太過安逸，走路是最基本的訓練。

下午我們還去霍童古鎮參觀。這個地方建鎮大約有三千年歷史，當時聽說是仙人修煉的場所，現在還保留許多很有古味的房子，形成一個街道聚落，漫步其中很有特別的詩意。

我和內姪在一間古厝中四處觀看，我指著一處樓梯，問他要不要上去？

他很驚訝我會想上去，但看我不攔阻他，還在旁鼓勵，因此就帶頭爬上去看，我也跟著上去。後來發現還可以再上一層，於是我們又上去。四處觀望時，我忽然看到棺材，嚇得趕快把他喚下樓。事後我們詢問司機，他跟我們解釋說這裡以前的人超過五十歲就會幫自己準備一副棺材放在家裡，當然以前的人要活超過五十歲不容易，但現在超過五十歲的比比皆是，因此這習俗慢慢少了，但基本上放在家中的那口棺材並沒有裝過死人，不用害怕。但這段話讓我覺得驚人的是，沒想到我也到該準備棺材的歲數，聽起來真是令人感嘆啊！

有些古厝會整理整理，賣茶或者當文物館，我們也四處逛逛，這裡的房子格局都很類似，看得出大家都照同樣的模式來蓋房子，不過房子保存的情況就有許多差異，而乾淨與否也大不相同。

最近我跟朋友聊到現代房子要在都市更新中拆除重建，因此房子與人的關係少了記憶、沒了傳承。這樣好嗎？或許會有人覺得安全很重要，沒錯；但我看到有許多少數民族會定期翻修重建房子，他們是用還好的舊建材來標號拆下重建，蓋回去也是固定的型態。而蓋的過程是由村裡的鄰居一起來幫忙，因此大家的感情很好，互相幫助，不過現代社會可能很難做到吧！

這裡應該蠻有意思，但我體力不夠，因此沒辦法看太久。後來司機發現我們沒走到一個渡口小橋，於是特地開車載我們過去。那個小橋是連結兩岸村落的便橋，不過現在一邊的村落整個拆除，因此少了溝通的功用，現在就是一個觀光小橋，許多人都覺得那很有詩意，然而功能意義卻跟原來不一樣。

晚上看內姪無聊的時候，我拿出來在支提山請的《華嚴寺誌》叫他看，此時他才發現這本書是個寶。我跟他說，國有國史，地有方志，家有家譜，這是不同層級的過去歷史記載。你如果對一個地方有興趣，可以從方志開始了解。

關於支提山有許多傳說，有些彼此相矛盾。我們從這本書當中讀到一些內容，我跟內姪說，理論上應該是方志最嚴謹，可信度最高，其他可能就道聽塗說，張冠李戴。他越讀興趣越高，還跟他熟知的高僧連在一起，倍感親切，此外又能欣賞好文好詩，真讓我替他的文史素養高興。

我問他既然這麼喜歡歷史，為什麼不念歷史系？

他告訴我，歷史系畢業找不到工作，最後做的事情往往跟歷史無關，而且這些都可以自己看，因此他還是選擇去念理工。不過這孩子理工的興趣也很大，這幾天我為了替他打發時間，還拿本科普書給他看，那是介紹相同時代棋逢敵手科學家爭論的書，他看的津津有味，現在又有這本華嚴寺誌，他也愛不釋手。此外他還想去外面拍夜景，最後一晚對於這多方角力很感困擾。

我提醒他該自己做番取捨，後來看他這麼困擾換成我要做取捨，我告訴他我的相機和腳架都送他，讓他帶回台灣去，我可以再買新的，希望他好好學習攝影，內姪非常地高興，後來就專心看科普的書，另外的就以後再來看。

這趟旅行之前，我一開始就提醒內姪以後還會有其他弟弟妹妹們過來，他要負責帶他們玩、幫忙介紹，因此他每天玩過後就真的很認真思考未來可以怎麼樣配合各個人的興趣去做安排。

我覺得自己真的不是個稱職的好主人，但也因此讓內姪勇敢獨立地四處逛逛，還適當地給他個任務，因此他學習認真，過個充實愉快的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