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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常在 愛永存
2013/12/13 21:54:12瀏覽560|回應0|推薦18
小青進入這家濱海的飯店服務時,正遇上西元千禧年的夏天,我記得很清楚,是因為我應她的邀約去過一次後,便再也不曾踏入那個小鎮了。不想,也不願意回憶起那一次的經驗,也是因為那事件,小青自此從我的生活中,徹底消失。

小青學的是餐飲,勉強撐到高職畢業後,未再升學。換了數不清的工作,她曾在ㄧ家很有名的連鎖牛排專賣店打工,我就是在那兒認識她的。當時因為她端水上桌時,竟不小心將水潑在我的衣袖上,她連擦帶笑,鞠躬哈腰,逗得我們以為這是一場事先安排好的鬧劇,故意要與我們結識似的。

自此,到小青的牛排店裏吃消夜成了戒不掉的壞習慣。

小青小我六歲,身材嬌小玲瓏,長髮飄逸,具備了那種在人群中,會自動跳躍出,讓人眼睛一亮的身影。她沒事就愛到處跑,喜歡露營,ㄧ放假即和男友俊哲在台灣各處遊山玩水。我自己ㄧ直是孤家寡人,因為畢業後,立刻在職場上衝鋒陷陣,也沒有閒情交男朋友。所以我每天聽小青毫不厭倦地說著和俊哲相處的點點滴滴,很難理解,怎麼一個女子可以在說起男友時,像是嘴裡含著糖精,聽起來濃情蜜蜜,甜膩膩得讓我想喝起ㄧ杯純黑,不加鮮奶的苦咖啡。

他們還自創切口,像幫會的密語。在每次互撥電話時,一人說:「山高水遙情常在」,另一個便接口:「綠水長流愛永存」。我聽了總是混身起雞皮疙瘩。

學生時代相處了多年的恩愛情侶,畢業後理所當然的成為夫妻。但是從他們結婚前的禮服照開始吵架起,到婚後突然各分東西,我根本搞不清楚是怎麼ㄧ回事,我想她自己恐怕也是如此。聽說在戶政事務所辦離婚時大打出手,俊哲揍了她幾拳,而她在他手臂上咬了無數的血口印,還鬧到警局作筆錄的程度。她的婚姻沒撐過三個月,真是應驗了「婚姻是戀愛的墳墓」這句名言。

離婚後沒多久,她邀我慶祝新生活的開始。在咖啡館碰面時,她變得沉默許多,偶而吐出的話斷斷續續,好像收音機的天線沒有調對頻道。她說,因為台灣到處都有她和俊哲共同的回憶,不堪回首,她盼望能拋去ㄧ切,而唯一沒去過的地方,就是在南部這濱海的小城。

這家飯店剛落成時,報上登著大幅整版的廣告招考新人。橘色的五層樓建築物,搭配著藍天大海,非常適合剛畢業,想要開天闊地的年輕人,當然也適合希望重新開始的失意人,像小青。她告訴我要準備去應徵的那一天之後,我就再沒有她的消息了,也連絡不上她,直到秋季快到了尾聲,我才接到了她的電話。

她說,飯店錄取她,擔任西餐廳的領班。她並不喜歡這項的工作,也談不上什麼成就感,但還是滿符合當時她想逃離的動機。內容不過是應付瑣瑣碎碎的事,不太需要用到大腦,身體反覆著機械般的動作,很快就適應了。

我想,她的外型夠亮眼,想必客人會欣賞她帶著年輕朝氣的容顏吧。

她常說,我這兒太陽很亮喔,台北下雨嗎?

是的,除濕機的水滿了又倒,清空了又滿,一日內不知要重覆多少次。我歎著氣。

但是,我不太瞭解的是,不論她如何談論當地的夕陽多麼動人,小餐館的美食如何讓人食指大動,居民多麼親切,或是敘敘叨叨的抱怨著她的工作等等,不管她說什麼,她從來不曾邀我去南部遊玩,去看看她口裏的陽光小鎮。反正我也忙,沒有多想。轉眼她在飯店工作滿一年了,這時,她卻突然要我去一趟。

她說,來曬一曬太陽吧,我從電話裏都聞得到妳的霉味。

我是快發霉了,我同意。輪值班的工作搞得我不見天日,好像見不得人。我恨不得立刻插翅離開工作崗位。

她在掛電話前,說了一句話,讓我事後想起,經不住全身發麻。

她說:「時辰也差不多到了。」

我預約了下一個月的班,決定前往她的飯店住宿三天,我也請她務必排個假,我們才能好好聊聊。

到達飯店的當天,我入住整理好行李後,依言至櫃檯找她。但是沒有一個工作人員認識她。我不斷撥她留給我的電話,卻沒有人接聽,就在我惶惶不知所措時,竟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俊哲?!」我大叫,朝著飯店門口的禮賓接待員走去。

俊哲滿臉驚訝,笑容中帶著靦腆,畢竟他和小青曾經愛得死去活來,轟動武林,但是一結婚便分手,好像上演了一齣評價極差的鬧劇,驚動萬教。當時,我們這些朋友,只要一提到他們,無不搖頭歎息。而今,怎麼會想到,她和俊哲竟在同一個地方工作!

「真的是你喔,俊哲!穿這制服很帥喔。小青呢?」

「小青?小青她……跟妳……一起來度假嗎?媽呀,我要趕快躲起來。」

俊哲面露難色,聲音聽起來竟是顫抖的,他一邊東張西望,一邊等我回答。我皺起眉頭,說道:「拜託你,怕成這個樣子。虧你們還是同事呢。小青說,她在這兒的西餐廳工作,是她約我來的。你幫我叫她出來好嗎?我問櫃檯,竟沒有半個人知道柳青這號人物,你們員工有上百人喲?找一個員工這麼困難。」

「我才拜託妳別嚇人呢!我工作這麼久,從來沒見過她,也沒連絡,她根本不是這兒的員工。更何況,發生那件意外之後,她也不可能跑來這種鳥不生蛋的小鎮……」

俊哲欲言又止,我不懂他的意思。

「意外?什麼意外?」

「妳不知道她發生車禍嗎?聽說臉部受傷不輕,還做了好幾次的整型手術,她一定是在北部長期復健治療。我最後一次跟她連絡是一年多的事了,她不可能在這兒的。」

「你確定?我為什麼不知道她車禍的事……啊,是啦,難怪曾有半年多我沒有她的消息。可是最近她常和我通電話,她怎麼都沒提?聽起來也很好啊,但是她完全沒有告訴我,你也在這兒工作的事呀?」

「等一下,她不在這兒,從來沒有在這裏工作!妳聽懂了沒?」俊哲打斷我的話,提高聲調,好像隨時準備跟我吵架似的。只聽他繼續說:「我們飯店員工不到四十個,每一個人都互相認識,就算是阿貓阿狗我們也知道,小青真的從來沒有在這裏工作過。不要說工作,連個人影兒也沒有見過。」

俊哲很嚴肅的,堅定的,注視著我的眼睛,我知道他說的完全是實話,心底頓時涼了半截,充滿疑惑不解,又說不出的難過。小青車禍的事,我完全不知。她常常說的這家飯店,卻又真實的呈現在我的眼前,她為什麼要騙我?她也不像在騙我。最奇怪的是,俊哲居然在這兒工作,她沒有理由對我隻字不提,隱瞞了這麼重要的事。

到底是怎麼了?

傍晚時,住宿客人多到大街上的各式餐館用膳,我一點逛街的心情也沒有,坐在飯店的西餐廳,隨便點了一盤義大利麵。等待中,俊哲走過來和我招呼,他一臉疲憊,要下班了,因為連上十天班,實在撐不下去,還好明天輪休,約我隔日下午在街角的速食店碰面,屆時再聊聊這些無解的過去。我欣然同意。

當我吃完麵,正準備起身時。一位矮胖的清潔婦人正在拖地,她在我身旁的走道上來來去去,我注意到她弓腰曲背,想是清潔工作,長期姿勢不良所致。當我放好椅子,從她身邊經過時,她叫住我,用異乎低沉沙啞的聲音說:「小姐,妳掉了東西。」說著,她將一張對摺的紙片放在我的手裏,我還來不及反應,她又回頭繼續拖地了。我打開紙片,上面寫著兩行蠅頭小字,字跡工整,充滿力道,好像是雕刻上去的。紙片的內容是:

  山高水遙情常在

  綠水長流愛永存

這字跡是我熟悉的,我望著清潔婦略顯臃腫的背影,突然想到剛剛在瞥眼的瞬間,餘光中見到她篷捲的短髮遮住了半邊的臉龐,依稀看到她在黑框鏡片下的面貌,竟滿是深淺不一的傷疤。

我感到不寒而慄。我沒有停留,當夜便提早打包離開飯店了,連頭也不敢回,簡直就像害怕會被變成石柱,再也無法解救桎困的靈魂。

在北上的火車廂裏,我不禁淚流滿面,望著窗外逝去的景色,不知道該對俊哲怎麼解釋。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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