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四個坐在這兒的同時，外頭至少有十個以上正想著自殺的人。但是，一週後也許只有一個人會下定決心求死。這樣很好，至少其他人都找到了解答。』當我跟三位自殺未遂的朋友坐上咖啡館時，我心裡早就下好了這篇文章的開場白。

　　一樣，這些都是與他們的對話集，你無須同情亦無須批評，我只是要告訴你們，曾有人這麼活過。

　　步入中年的阿坤曾經燒炭自殺，死裡逃生的他現在是個麵包師傅，他不完美的四肢與臉龐顯示出他與死神搏鬥的痕跡。

　　「我覺得，想自殺的人都太笨了。」他用著中指跟無名指熟練地夾起菸說：「跟數學一樣，再怎麼無解的問題也有最接近答案的數值。找到了它，就能抱著微弱的火光存在下去。」

　　儘管這麼說，但你們還是自殺了。我說著。

　　阿坤從額頭到頸部都有燒傷的痕跡，手指頭因為過度燒傷必須截肢。初期他會帶著帽子躲避人群，後來慢慢接受了這個社會也接受了自己。他是一個麵包師傅，弄了個簡單的手工餅乾與我們共享。看著他短缺的手指，該是多麼地用心才能做出這般的好味道？

　　他們啞口無言地笑了笑。是啊，至少他們還活著，這樣很好。

　　小劉是個年輕女孩，因為失戀的關係自殺未遂。在她的手腕上只看見兩道刀痕〈十字狀〉，深刻與明顯的程度令人怵目驚心。只有兩道，卻是讓她住院長達好些日子的痕跡。我問她自殺還記得那時的情景嗎。她告訴我，她看見自己暗紅色的血液像湧泉般汩汩冒出，紅色的液體逐漸把浴缸裡的水漾開。為了清醒面對死亡的她著實撐了好一會兒才昏厥過去，直到她室友發現她為止。只有四十五公斤的她失血程度直逼體重所能負荷。

　　「割腕不是自殺的好方法，沒有跳樓、燒炭自殺有這麼大的致死性。而且，這樣的自殺方法不像自殺而像作秀吧。當時連護士小姐都這麼說。平均每天都有割腕自殺的人，而他們所自殺的理由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然後進醫院的人，便以自殺作為愚蠢的威脅。」小劉說著。

　　「所以你是威脅前男友囉？」阿坤問道。

　　「與其說為了決斷自己威脅，倒不如是說讓他後悔。」小劉笑著：「下次要自殺，不會再挑割腕了。不是不是，是不會有下次了。」只有二十出頭歲的女孩有著很可愛的壞習慣，她把吸管咬得皺裂，彷彿吸管也帶著生命的甘甜。她有一個社工的男友，據我所知已經打算在二○○七年訂婚。

　　生命只有一次，把自己歸零，從零開始永遠都有機會。我笑著說。

　　「是啊，不過把死亡當成歸零，當成重新開始卻太不值得了。」小劉說道。

　　一旁靜默不語的盧桑，是個從四樓跳下的中年男子。除了四肢多方面骨折不便行動外，每個月仍固定回醫院照Ｘ光確定腦血腫狀況。已經動了兩次手術的他，已經開朗面對生活。他從事薪水低廉也永遠不得升遷的工作，但這樣的薪水已足以養活自己跟太太。兩個孩子都讀了大學，也很努力地讀書跟打工。當他說著兒子自力更生，不給家裡受累的驕傲話語時，他全然不像是曾自殺過的人。

　　「最慘的也不過死亡而已，既然天公伯要我活下來，就一定有祂的道理。」盧桑說著：「開朗地活下來之後。真的呢。沒有什麼能再令我興起自殺的念頭，就像跌到了谷底就沒有什麼能讓你跌下更深。」

　　「還是活著比較好，活著與死亡這段橋樑太難走了。」我說道：「ＯＫ！自殺先後你們有什麼不同？」

　　其他兩人沉默了，小劉先開口說道：「自殺前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是，只是被遺棄的孤兒。」

　　「那是你整個心靈都放在男人身上，難道沒想到家人嗎？」阿坤問道。

　　「有啊，不過還是陷入困境中。」小劉續說道：「活回來後，感覺眼界開拓很多。世界所付出給我的，比起我所失去的太多了。」

　　盧桑啞著嗓子說道：「死之前我想到我的家人，感覺惆悵又萬念俱灰。自殺者很多都容易困在自己的巢臼跳脫不出去，除非有人點醒或自己覺悟。但是在醫院裡我被點醒了，太多想活下的人因為生病而死，因為分離而苦，但是我根本都還好。」

　　「雖然自己也曾是自殺者，不過，自殺跟逃避都是同樣的感覺。」他說道：「就像遇到問題就推託，遇到不順的事就喊憂鬱症，一點正面看法也沒有。甚至沒有勇氣。」

　　這樣的話有待質疑，不過我並沒有發難。

　　阿坤說道：「就我們三個人而言，自殺之前跟自殺未遂之後，最大轉變的人是我吧。不管是外表還是心態。曾經我以為我不應再活下去了，或許死亡會比較適合我。就連看到自己的模樣時，也曾經這麼想過。」

　　「如果今天死了，那明天我該是怎樣的狀況？我會活在另一個國度裡，還是根本就消失了。我開始把活著的毎一天當成最後一天，把慵懶活著的想法去除掉。如果明天我可以死了，那麼今天我還能做到多少。我想，樂觀與悲觀就差在這兒吧。」

　　自殺之前之後，你們想起了誰？我問道。

　　「自殺之前是我男友，自殺未遂後是我爸媽。真的，看見他們掉眼淚卻又不忍責備我的模樣很難過。」小劉答道。

　　阿坤說：「之前是想起自己，後來則是想起過世的雙親。很奇怪，但我不想讓他們覺得自己的兒子是白養的。」

　　盧桑：「一開始是想起自己，後來是想看看自己的家人。我想自殺這件事一定會影響我家人的心態一輩子，但無論如何，我還是想看見他們的笑容。」

　　如果要你給自殺者一句話，你要說什麼？

　　「自殺想想就好，不要去做。」小劉說著。

　　「從心裡把自己炸開吧，你會找到不同的角度。」盧桑說。

　　「自殺的人要先三思，若你自殺的舉動不會影響到太多人，就請你下定決心。不要拖拖拉拉做戲演不完。若你覺得還有活下來的理由，就請你好好地活下去。還有還有，不要以為這個世界都不理你了，至少你要有讓人理會的理由。而自殺不是好理由。」

　　「加西莫多，你有沒有想過自殺？」盧桑問我。

　　「有啊，跳樓。」我據實以告。

　　「那為什麼沒做？」「因為我無法下定決心啊！」

　　「那就找到那份決心，然後去衝破你所面臨的困境。不是要你自殺，是要你自己進化。」

　　「好好的幹嘛把問題丟到我身上來？」我笑盈盈地說著：「那只是一時的念頭啦，我不會自殺的。」

　　「你憑什麼說你不會自殺？」小劉說著：「難道你覺得自殺的人都很蠢嗎？」

　　「我……我……」我啞口無言。而其他人都笑開了。

　　做出自殺決心的人不蠢，但是用在自殺上就很蠢。這句話，不知道是誰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