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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酹江月》 末章01
2013/10/10 00:00:00瀏覽110|回應0|推薦2

鮮血從多處傷痕汨汨滲出,左肩上滲出的血從肩頭滑落至指頭,圓珠般鮮紅晶瑩的血滴懸在指尖,然後滴落入土,一路走來,腳邊的紅艷不曾止過。

數度,黎月幾近暈厥,身軀不支地頹倒在路途中,憑著堅韌的意志守住了一絲意識,她虛弱地掙扎著爬起身,顛顛晃晃地朝著河岸旁那矮屋而去。

眼見那矮屋已在前方數十步的距離,而自己方才離開前正坐在屋前揀選藥材的老人依舊在那兒,彎著身的佝僂背影在質樸中帶著一點難以透徹的神祕。

「師、師父……」黎月以絞碎殘破的嗓音喚著,三步併作兩步地加快腳步上前。

門前老人似是感知到身後黎月的靠近,他從地上站起、轉過身,看著傷痕累累、染血斑斑歸來的黎月。

「阿月。」老人沉沉喚了聲,在黎月走到自己跟前終於不支頹倒時,從容地伸出手扶住她倒落的身子。然那沉穩淡定依舊的眉宇以及面容,鎮靜得好似一點也不意外為何黎月出去採藥草,卻滿身是傷地回來。

老人扶在黎月的腰側,審視了她的傷勢,俐落以指勁迅速點了左胸附近幾個穴道,止住了上身許多傷口接連失血,而後方將她攙到屋內。

將黎月的身子靠著牆緩緩放下,老人轉過身欲往藥箱處拿藥,卻被一個虛弱的力量拉住了衣角。

「阿月,妳傷得重,先別用力。」老人微微皺了眉,轉過頭看著身後僅餘稀薄意識、面色蒼白的黎月。

「師父,求求你……救、救救江楚……」黎月的臉虛弱且痛苦得糾結,然揪住老人衣角的手卻不肯鬆開,「江楚他……想起來了,一切都、都想起來了……求師父……再、再救他一次吧……」

「阿月,別再使力了,這樣血止不住的。」老人歛眸,淡淡地說,隨後將黎月揪住自己衣裳的手拉開,安放在她身側,逕自走到藥箱去了。

再走回黎月身邊時,老人手上已然多了一瓶藥酒、一綑白紗、幾條長巾,以及一個瓷瓶。

「師父……我求你了……」黎月見老人不理會自己的哀求,挪動身子,連忙要下跪,一個抽噎,兩行晶瑩的淚自眼角滑出,炙燙過她憔悴的面頰。

老人眼明手快地扶住黎月的身子,將她押回牆上靠穩,隨即蹲屈在地上,扭開酒瓶的棉塞,微傾瓶子,在棉塞上沾濕了些許,隨即,透過衣裳割裂的開口,輕輕擦拭黎月身上的一道道傷口。

「嘶──」那沾了藥酒的棉塞一挨上傷口,頓起萬針扎刺的細密疼痛,黎月皺緊了眉頭,低呼出聲,然意識好似也因這刺麻尖銳的疼痛稍稍清晰了一些。

「嗯……右肩脫臼,雙肩、胸前、腰側皆有刀傷。」老人逕自檢查著黎月傷勢,一一細數著受創之處。「阿月,我要幫妳接回右肩關節,會有些疼,妳忍著點。」

「師父,我不要緊的……快救江楚……」黎月虛弱地搖著頭,不在乎自己如何,「師父能救他一次,定能再救他第二次──呃──」

在黎月哀求同時,老人一把握住她的右上臂,迅速向外一拉,隨後又用力往上一推,一聲「喀啦」如彈指般的響亮聲音,黎月感覺一股劇烈的拉扯疼痛,右臂彷彿被重重扯斷隨即又被狠狠塞入空了的右肩之中,她咬緊了牙關悶哼一聲。

老人順著肩膀處之骨絡輕撫,確認關節已然接妥後,復到外頭方才挑揀藥材之處拿了一些藥草,放在一旁的石缽中搗了一會兒,方拿起一旁的白紗,將藥草帶汁的碎末在攤開的紗布上鋪得平整,再對折包起,如此反覆做了幾個,濃綠色的汁液在紗布上漸次擴染,將藥末包覆好後,老人拿起了其中一個敷在黎月胸口的傷口上,又拿了另一個敷在腰間,才抽出一條長巾緊緊地包纏束住、將那些敷藥固定在傷處。

黎月氣力放盡,怔怔看著老人從容細膩且有條不紊的動作,只見她的唇微微努動,欲言之樣,「師父……」

然一句話未說完全,老人便先開了口,「阿月,為了江楚,這些年妳忍得很辛苦吧?」

聽清老人的話,黎月先是一愣,斂下眼眸,然後扯動了嘴角,虛弱的嗓音此刻聽來更為飄忽,「怎麼會呢?一點……也不辛苦的。記得江楚受傷那時,師父您說……只要還記憶著,便算是活在自己的生命當中。只要我還能把江楚記得清清楚楚,即使想到他時心口會痛、即使身邊沒了他後寂寞得讓人難受……他都還留我的生命裡,直到我死,都不會離開……這樣,怎麼會辛苦?」

「三年前……我只覺得,記得太清楚,原來也是一種痛苦。可是現在……雖然痛楚依舊,卻覺得能夠這樣記著他、能時時想起他,已經很幸福了……」黎月指尖輕輕撫上心口方被老人包紮完畢之處,隔著緊束的白巾,感覺到微弱的跳動。

江楚雖然不在她身邊了,可是他會一直活在這裡。

老人轉向包紮黎月雙肩處的傷口,一面默默聽著,行醫多年,看慣了愛恨嗔癡、生死別離的那雙淡然的眸中,總讓人看不出真正的心思。

「妳既然這麼愛他,那江楚記起了一切,妳不是該開心麼?」

黎月怔愣半晌,神情有些迷茫,「說不開心……是騙人的,三年來,有無數次我總在心底偷偷奢望,奢望江楚能想起我,雖然是奢望,可是有的時候,奢望得心都疼了……可是當他真的想起時,又覺得好恐懼,怕我又要害了他……師父,我真的好害怕……這三年來,太常夢到他當初倒在我身上的那一幕……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能比自己所愛之人卻因自己而死更讓人心痛、更讓人覺得不堪呢……」

這一刻,黎月忽然想起幼時,自己所驚見的、父親握著劍插在母親心口的那一幕。恍惚之間,她好似透徹了當下父親的心緒,透徹了當下那瘋狂的嘶吼以及糾結的臉龐,彷彿穿過遙遠的記憶後,伸手便可觸及他的心痛。

因為自己這三年來,亦是如此。

「所以師父……我求你了……」黎月臉唇蒼白,捉住老人正替她包紮傷口中的手,懇懇哀求。

老人不回應黎月,只是緩緩抬起了眸,目光投出門外,好似望著無盡的遠方,須臾,沉沉嘆了一聲。

然黎月尚未釐清老人嘆息之意,便聽見一陣紛亂雜沓的腳步聲,筆直朝小屋而來,黎月驚得坐起身子,散漫失焦的瞳眸中,驚恐迅速爬上。

是誰?是復仇追殺而來的山賊們,還是……江楚?

心底方升起帶著恐懼的疑惑,然聽清了來人那匆促中帶著輕盈及柔軟觸地的腳步聲,黎月已是了然。她失卻氣力地一頹身子,靠倒在牆邊,慘淡的灰眸中彷彿放棄了掙扎,心底,一潭名為絕望的黑池隨著那響在耳邊、越逼越近的腳步聲越擴越大,幾乎要將她淹沒。

待那腳步聲近得彷彿只餘兩三步之遙時,黎月才虛弱地嚅動嘴唇,話語飄忽中竟是深沉的絕望。

「師父……為什麼他要愛上我呢?如果……他從來不曾愛上我……那該多好……」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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