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來，我始終還記得他跟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寶貝，今天我將遠行，離開你們了...＂他輕吻了我的額角，幫我把棉被拉上。儘管眼角帶著淚痕，但我始終閉著眼捏著褲腳繼續裝睡。
　　　　　　
那一年我九歲，從此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我的父親，我也從來沒想過要去找他，即使是當兵時接到他病危通知的時候也是一樣。

　

關於父親其他的記憶是模糊的，我只記得我騎在他肩頭結果被鳥屎打到頭的事。對此母親總是笑說不可能，因為那時候我還不滿１歲，一定是父親從此很愛用這件事糗我所以我才會有印象...而這個話題總是在繞到父親身上之後打住。

其實，我真正有記憶的不是那整件事詳細的始末。我記得的是當我騎在他肩頭上心裡那種踏實依靠的感覺，還有他那淡淡的髮油味，讓我很有安全感。

　

＂每個男孩都需要一個能夠當模仿對象的父親...＂偶然間在報上讀到這麼一篇文章，忽然有股想哭的衝動。我不恨他，也不恨我那個從未謀面的弟弟，我甚至不恨那個女人，我只恨自己。

我恨自己當時沒有勇氣張開眼，恨自己當時沒有勇氣告訴他我好希望他不要走......

　

這麼多年後，我吻了他的額角，輕輕地幫他把棉被拉上。帶上房門，我想起了那篇讓我悸動許久的文章。

　
　　　　　
是的，每個男孩都需要一個能當模仿對象的父親。

狠下心甩開她的手，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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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點，我步出敦南誠品。

儘管已經一點了，路邊還是有不少年輕人擺著攤子。一個女孩叫住我，大概是想請我填個問券推銷些什麼。我沒有搭理她，因為我看到對街安全島的樹叢裡有一頭羊！

在台北住了這麼久，從來沒在街上看過羊，這可是件新鮮事兒。牠吸引了我的目光，向來不理會凌晨時分交通號誌的我直接橫越馬路打算一探究竟。

那是一頭剛出生，斷奶沒多久的小綿羊，鼻子耳朵都還是一種稚嫩的粉紅色。牠在草堆樹叢裡徘徊像是在翻找著什麼。

＂晚安，您好。咩～＂牠抖落身上的落葉理了理儀容，是頭很有禮貌的小綿羊呢。而我居然聽得懂羊話？

＂你好。＂更令人驚訝的是我不只聽得懂，還能用羊話跟牠溝通？我之前真的完全不知道。

＂我迷路了，您能送我回家嗎？咩～＂小綿羊怯生生地問我。

原來是頭迷路的小羊呀。

＂我也不知道你的家在哪兒呢，要不要到我的格子作客？＂

＂您的格子？我們不是已經在裡面啦？......而且，髮油這篇文章您三個月前不是已經發表過？怎麼又重貼了一遍？咩～＂

＂我做了一些修改......＂我有點兒心虛。

＂您只改了幾個標點符號吧？咩～＂

＂好好好，我承認......＂我有點兒惱羞成怒了。

＂我承認我文思枯竭，只好像是交作業似的胡亂發一篇假裝是新的文章！＂

我的確是寫不出什麼東西，因為我的學識、我的生活就是如此空洞，乏善可陳。我甚至得在自己身上燙個煙疤才能從疼痛中確認自己是不是真的還活著。

多燙幾次，居然不覺得痛了！？

＂所以......您是來找靈感的？咩～＂

＂是阿，我跑到書店翻遍了偉大文學家的鉅作，胡亂抄了些句子拼湊成一篇文章假裝是自己寫的......＂

＂不懂您這樣的用意是什麼呢......咩～＂小羊甩甩耳朵，歪著頭問。

＂還有......我這個角色究竟又是您從哪兒抄來的？天黑了我想回家呀。咩～＂牠又補充了一句。

我真的生氣了，居然是一頭完全不聽話的羊？

忽然間，無數低聲呢喃的耳語在我耳邊繞呀繞地，就是那種你仔細想聽卻還是聽不清，其他人好似在你背後對你評斷些什麼的那種竊竊私語。我發現自己赤裸裸的，而周圍數十對眼正盯著我......

是樹精......是專門吸取人類靈感的樹精！！

可是，我今天好像沒翻到什麼書有提到樹精，這篇文章本來也沒打算要寫什麼樹精的呀？

周圍的行道樹全都醒來向我靠攏過來，觸手般的藤蔓將我牢牢捲住。

不不不......我腦袋裡的全是抄來的假貨呀！

偷來的文章散了一地，小綿羊往裡頭一鑽，消失了。

藤蔓越纏越緊，像是夢境裡父親臨終前身上插滿的導管一樣插滿了我的全身。樹精吸取我的血液，吸取我的腦漿，一點一滴把它們抽乾，然後用鼻涕般的蝸牛黏液取代它們。

這真是超級痛的，比我捐骨隨救活某個不認識的陌生人時還痛上一百萬倍！

＂為什麼對一個陌生人能夠很仁慈，對自己的孩子卻如此殘忍？...＂很多人問我這樣的問題，但是就連樹精抽乾了我的腦漿以後也一樣在裡面找不到答案。

不知道有沒有人問過父親同樣的問題，不知道他的答案又會是什麼？

當我恢復意識時天已經微微變亮，樹精和綿羊都不在了。耳鳴的嗡嗡聲像是從空殼裡傳出來的回音，我的思想我的靈魂也全都被抽離了吧。伸手抹去眼角滲出來的黏液，一股連自己都受不了的噁心......

我，真的，真的真的很討厭自己！

頭痛欲裂，耳邊嗡嗡作響。我摀著後腦杓一個人慢慢地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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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一整個亂七八糟。而且...居然沒辦法編輯刪除？

這篇文章本來不是這樣的。但是就在我瓢竊抄襲來的綿羊叛逃之後，一切亂了套。

不論戴上多少面具、抄襲多少文章、如何努力在幻想中偽裝自己，我都沒辦法真正成為另一個我想成為的人。

當你做下錯誤的決定，若干年後發現自己已帶著遺憾走過一生然後也讓別人為了自己而一生帶著遺憾的時候，恐怕也會如此地憎恨自己。

弔詭的因果循環，弔詭的父債子償。

你很想，但是你無法按下刪除讓一切重新來過。亂七八糟的文章、亂七八糟的人生，事情就是沒辦法照著你想要的方向發展，就算是在由你主宰的格子裡也一樣。

這，實在是一件悲哀的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