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讀張夢機老師的《夢機詩選》，看到一首題為〈鄉居〉的七言律詩。詩是這麼寫的：

　學海沉浮元定數，郊坰日月似奔川。
　詐虞偶亦耽沙蟹，恩怨俱如墮紙鳶。
　密雨才過洗槐夏，頑雲欲買欠荷錢。
　飽聽蟬唱看山翠，何物華年莫問天。

　這首詩是夢老在中風後遷居新店郊區養病所寫。乍讀此詩，以為是有感於人情反覆之作，想說在夢老詩中很少看到這種感歎。經查，原來是我對「詐虞偶亦耽沙蟹」之誤讀。
　「耽沙蟹」，猛一看，想成「耽沙蜮」。蜮，又名短狐，狀如鱉，相傳為一種能含沙射影、為害世人的妖物。如果照我原本的誤讀，「詐虞偶亦耽沙蜮」，那就是一種很複雜的心情了。因為大病一場，離開學術界沉沉浮浮的權力場域，養病的日子一轉眼如流水般逝去。回想過去，也曾偶然耽溺於爾虞我詐的權利鬥爭，對含沙射影的鬼蜮技倆，非但不是全然無知，甚至還鬥出樂趣來。只是如今中風之後，退出權力場，過去恩怨，全如墜地的風箏，不會再飛起了。
　然而字面用的分明是蟹字，不是蜮字。所以，或者這是一種聯想？「耽沙蟹」，一方面讓人想到含沙射影，另一方面又讓人聯想到螃蟹的橫行霸道。至於下此耽字，不是指自己沉溺於權力鬥爭中，而是自己閱讀世情，閱盡世態的權力鬥爭，此虞彼詐、此消彼長，在我「恩怨俱如墮紙鳶」之後，身在局外，讀彼世態，偶亦覺得其中有值得耽溺沉迷之處。
　這就好像我們看電視劇中的權力鬥爭時會覺得很精彩，但如果權力鬥爭出現在現實生活中又會覺得很可怕，是一樣的道理吧？然而讀夢老的詩，性情醇厚，很少有這種以徼為智的偏激性格。難道這裡面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