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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5/23 11:20:03瀏覽617|回應1|推薦1 | |
三、集點(主體(題)的突出/隔與不隔的討論) 在攝影藝術上,對焦(Focusing)是拍攝一張好照片的一個很重要的步驟。 我們知道不同品牌的照相機的價值有很大的差別,有幾百塊錢一具也有數以萬元計的。照像機的構造雖然各各不同,但照像機中的一個元件在一具照相機的價值中占了很大的比例,那就是「鏡頭」。 鏡頭是由光學玻璃製成的,有單塊的也有成組的,選擇鏡頭的標準之一是該鏡頭的「解像力」。一般購買照像機的人對光學上的所謂解像力不會去作太深的研究,他們選擇鏡頭的標準是拍出來的照片「明晰不明晰」(Sharp or Unsharp),也就是沖洗後的照片「細膩」或「細緻」嗎? 雖然鏡頭解像力的強弱是很重要,但決定一張照片明晰不明晰卻在於拍照的人「對焦」(Focusing)時焦點準確不準確;如果對焦不準確,採用再好的鏡頭,也拍不出細膩、細緻的照片來。 如果我們把攝影與詩創作這兩種活動等同起來,我們會得到如下的兩種類似的過程: 攝影: 從上面兩個圖表我們可得到這樣的結論:(一)攝影家要創作一張好的照片,鏡頭的優劣雖然是一個要素,但對焦的準確或否也是另外一個重要的因素。(二)詩人要寫出一首好詩,詩人本身的修養與能力雖然是一個要素,但他對他所寫的題材如何表達也是一首詩作成功或否的一個重要因素。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提到「隔」與「不隔」作爲評價作品表現力高低的標準。《人間詞話》例舉了名家如姜白石、蘇東坡等人的作品,這幾篇作品的作者都是修養與能力很高的詩人,但他們的作品爲什麽有「隔」與「不隔」的分別呢?如果我們以攝影過程來解釋,問題就出在「對焦不準確」;而以詩創作來說,則是「表達的方法出了問題」!因爲這兩種創作活動都在這一個關鍵的程式上出了問題,攝影作品就出現「影像模糊、不實」的弊病,詩作品則形成「意象不鮮明」的負面效果。 現在,我要提出攝影術「對焦的活動」中的二種方法:(一)選擇對焦(Selective Focus)。(二)柔焦(Soft Focus)。攝影家有時候採用「部份模糊」的選擇對焦方法把不重要的景物拋棄在焦點之外,有時候採用特殊的配件令攝取的物件「線條完全柔和」。這兩種方法都在於突出主體、表現主體。 在詩創作上呢?有採用類似攝影術中這兩種方法來處理題材嗎?答案是:有。 著名美學家朱光潛曾說過這樣的兩句話:「寫景宜顯不宜隱,隱易流於『晦』,寫情宜隱不宜顯,顯則流於『淺』。」晦即晦澀,令人讀不懂;淺則膚淺。朱光潛所說的「顯」與「隱」,在攝影術中是「對焦的活動」的後果,在詩創作上是「表達的活動」的成果,也就是王國維所說的「隔」與「不隔」。 我不想在「隔」「不隔」這個問題來作理論的探討,我現在要做的是以我自己的標準來例舉幾首新舊詩,作爲「隱」與「顯」的例。 朱光潛說:寫景宜顯。這裏有一首寫景的詩,其表現的方法是「顯而不淺」的: 小鎮像搖籃, 潮也搖晃汐也顫; 搖又搖不走, 顫也顫不散。 就那麽輕悠悠, 就那麽軟綿綿。 太密的煙雨,太多的網, 欲看小鎮真面目,難…… 小街小得苗條, 曲巷曲得好看。 街在山口上, 像兩把銅管, 吹幾支支曲兒, 繞幾道道彎…… --孫新凱《水鄉小鎮》 孫新凱這首短詩寫出小鎮迷人的一面,以音樂般的韻致描繪得恰到好處。下面我要提元曲中張可久的作品,雖然作品是採用「曲」的形式,但本質上仍然是詩的: 青苔古木蕭蕭,蒼雲秋水迢迢,紅葉山齋小小,有誰曾到,探梅人過溪橋。 --張可久《天淨沙:魯卿庵中》 作品中青苔、古木、蒼雲、秋水、紅葉、山齋等托出「探梅人過溪橋」的意象;詞中以梅喻高仕,探梅人比喻找高仕,顯而不淺,令人玩味。 下面我要提幾首寫情的詩作。
流不動淚人就老了 老了必須回去 回向遠山 回去是一張背 背向我們 然後向陌生裏去 於是我們坐下來 看一幅時代的背景 但偶爾有背轉身,人是熟人 已經沒有名字 --成明進《背》 成明進是湖南人,他提倡「意味詩觀」,詩觀中提出了詩的最高境界應該是:無。他給「無」的定義如下: 無。不是沒有。 無。是一種存在。 有歷史意味,而沒有歷史。 有哲理意味,而沒有哲理。 有詩味,而沒有詩義。 成明進這一首《背》,介於「情」與「理」之間,詩人的情不是男女之間的情,而是對人的一生感受之情。人老了,則必須回去,背向人間向另外一個世界而去。死去的人在時代的背景中有很多類似的事迹,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在歷史上留名,雖然他的事迹與某某歷史人物極爲相似。所以詩人寫道:「偶爾有背轉身,人是熟人,已經沒有名字!」 再來是一首寫兒女私情,雖「顯」卻「不淺」的情詩: 把你的影子加點鹽 醃起來 風乾 老的時候 下酒 --夏宇《甜蜜的復仇》 失意的戀情一直不能忘懷,把情人、情事收藏在記憶裏,直到老了才慢慢回味。詩人的想象力是驚人的,而以最「顯」的語言表達最「隱」的感情,表達的手法非常高明,可以說是情詩千萬中選一的好詩。 我提過的幾首我個人認爲「不隔」的詩,大家是不是有同感我不知道,但在這個問題上,有一點與我剛才談到「光(文字)」這一要素時相似:則攝影與詩創作雖然形成意象的過程基本上是相同的,但當創作後的産品(即其「作品」)給讀者的感受,詩與攝影是完全不相同的。 攝影,能直接打動觀賞者之心,才有「一張照片勝過千言千語」這麽一句話。詩呢?詩需要在讀者大腦裏把詩句「還原」成爲意象,才能夠被接受,而在這個還原的過程中造成了詩「隔」與「不隔」的現象。現在讓我用程式來說明: 隔:情趣意象模糊或深奧→讀者→沒有深刻的意象也感不到情趣。 不隔:情趣意象鮮明、生動→讀者→見到明確的意象也感到情趣。 我們剛才提到的幾首詩,是屬於「不隔」的詩,是好詩。但「隔」的詩,是不是每首都不是好詩? 答案是:不一定。 爲什麽?因爲有時候詩人採取某一種表現的方式,而這種方式不是讀者所熟悉的,讀者不能一讀就能感受(即還原)的。讓我舉個例: 李商隱,是我們公認偉大的詩人,但李商隱有許多詩,詩中的意象是很多人不能解釋的。我們且不提他著名的無題詩中一直令人解不開的一些意象,就拿他下面一首詩來談: 潭州官舍暮摟空, 今古無端入望中; 湘淚淺深滋竹色, 楚歌重疊怨蘭叢。 陶公戰艦空灘雨, 賈傅承塵破廟風; 目斷故園人不至, 松醪一醉與誰同。 --李商隱《潭州》 湖南是出偉人的地方,潭州就是現在的省會長沙,李商隱在入暮時分到達這個地方,看到了破落的官舍,觸景生情聯想到歷史上一些可歌可泣的偉大人物而寫下了這首詩。從第三句開始,四句都是寫歷史人物:「湘淚淺深滋竹色」乃寫堯之兩個女兒娥皇與女英均爲舜之妃,舜駕崩後兩妃日夜啼哭,淚痕染于竹上成爲「斑竹」,也稱爲「湘妃竹」,是以李商隱以「滋竹色」來寫舜二妃的專情悲劇。「楚歌重疊怨蘭叢」則是懷念起屈原的「怨蘭叢」;「陶公戰艦空灘雨」是談陶侃的水師;「賈傅承塵破廟風」是談賈誼改制的事。李商隱這首詩借景、借史來寫自己的心情,這首是不是一首好詩?答案是「是」,但「隔不隔」?我個人認爲是屬於「隔」的詩。爲什麽?因爲讀者如果對歷史人物沒有認識的話,就很難解讀出詩中的意思。 我也是一個「讀書不求甚解」的人,對歷史更沒有興趣,但此詩尚能引起我對作者創作時心情的共鳴,主要是此詩首末各兩句: 潭州官舍暮樓空, 今古無端入夢中; 目斷古園人不至, 松醪一醉與誰同。 這四句詩句,足以令讀者感受到,詩人那種在暮色中看到曾經富麗堂皇的官舍如今是如此破落那種淒然的心情,進而聯想到古今無論什麽顯赫的人物,到頭來都是要以「一醉」來終其一生的那種無奈。 我這裏要指出的是,以「歷史」以「學問」來寫詩,是構成「隔」的原因之一。 現代詩呢?現代詩中是不是有這種以學問來寫的詩仍不失爲好詩的例子?有。讓我舉下面的例,因爲原詩比較長,僅摘其中的數句: 我的血管中 遂有二萬五千億喧嘩的紅血球 說拿破侖和愛默生的智商很低 說莫娜麗莎的唇上已長出了鬍子 說畢卡索在畫像上找不到鼻子 說斯特拉文斯基用交響樂隊煮開水 所以我撫摸自己的臉是否破壓成平面 ………… --摘自吳望堯《太陽系的墳場》 吳望堯是六十年代臺灣詩壇一位非常特出的詩人,被稱爲「原子詩人」,但如果讀者對生理學(二萬五千億紅血球)、現代史(Dr. Cox 分析天才的智商是135,而拿破侖是140,愛默生141)、美術史(莫娜麗莎這幅畫是達達主義加上鬍子的)以至畢卡索、斯特拉文斯基等等人物沒有認識的話,這首詩能讀得來嗎? 十多年前,幾位年青詩人訪問我,他們問我什麽是好詩?當時我給他們我心目中詩的四個層次,到現在,我還堅持我對這四個層次的看法。四個層次是: 深入淺出 深入深出 淺入深出 淺入淺出 按我的分類,「深入淺出」的詩有深厚的內涵,但以令人易於接受的技巧與語言寫出來,顯而不隔,是詩的最高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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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