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蒙太奇（集錦與跳躍）　　

　　蒙太奇這個名詞是英文 Montage 的音譯，它是攝影家在暗房中沖洗放大照片時，改變以鏡頭拍攝出來的影像的技術，把不同的景物集合在同一個圖面上的技術；中國攝影大師郎靜山稱之爲「集錦」。

　　爲什麽要採用「集錦」的技術呢？

　　因爲，自然界中的物體，不一定都是美麗的。但即使它獨立存在時並不美麗的物體，經過藝術家巧妙地在同一個平面或三度空間安排與分配之後，它能成爲一件美好的藝術品，成爲一件能表現出藝術家個人獨特風格的藝術品。

　　每個人對「美」有他獨特的感受，而美的物體，並不一定存在於物的本身，而是藝術家經過他的思維，通過他的審美觀後，重新安排的成果。

　　詩，也用集錦的技法來寫嗎？答案是：用，而且用得很多、很廣泛。詩人，在創作時把不同的「意象」結合在一起，以完成一件完整的作品，則爲集錦。讓我舉個例：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馬致遠《天淨沙‧秋思》

　　再一次聲明，《秋思》雖然是「曲」，但它的本質是詩的。

　　《秋思》中有十種以上不同的「意象」，經過作者巧妙的安排，成爲一幅非常淒涼的畫面：在夕陽西下的時刻，烏雅也都要歸巢了，詩中人還騎著瘦馬，在瑟瑟的西風中，沿著古道踽踽而行……作品中找不到一個「秋」字，但因爲作者把不同的意象巧妙地安排，令讀詩者感受到天涯遊子濃重的哀愁。這也就是「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最高境界。

　　至於採用集錦技巧的現代詩，我個人感到臺灣詩人葉珊（後來改筆名爲楊牧），是個中高手，讓我引他的一首詩：

 他們在淺酌，秋陽裏的蘋果

 慌亂的煙吹滿你的院子

 閑望，好寥落的風

 髮辮輕擾著一枝竹葉

 點破了湖心，帶小舟急逝

 衣是彩霞，啊衣竟是斑爛的天

 那種赤腳行走於水面的姿勢

 豈不是黃昏撤離前的薄醺？

 波浪和晚風唼喋，傳說

 一個掌紋：一朵預言裏的芙蓉

　－－葉珊《暗香十行》

　　這首詩雖然只有十行，但詩中的意象不僅十個。葉珊的詩正是所謂「可感而不可解」的，讀他的詩您會感受到詩中那種迷離、淒美的氣氛，如果你逐字逐句地去解釋他的詩，反而把詩中隱藏著那種飄忽的美感給破壞了！

　　我們從「光」談到「蒙太奇」，而「蒙太奇」中我們包含了「集錦」與「跳躍」。我現在必須向大家提起，前面各種要素都是攝影與詩之間相通的，唯有現在要說的「跳躍」，是純粹屬於詩的。

　　我們談到「集錦」，我們就一定要談到「跳躍」，因爲「集錦」與「跳躍」之間是「因果」關係，集錦的衆多意象，藉「跳躍」來完成詩思。

　　跳躍，顧名思義，即是從一個意象跳躍到另外一個意象。就前面我們提到的《秋思》這一闋元曲，從「枯藤」、「老樹」、「昏鴉」……這幾個意象，跳躍到最後在「天涯」的「斷腸人」。

　　跳躍，必須有一條無形的線聯繫在每個意象之間。

　　我們再回頭來欣賞葉珊的《暗香十行》。

　　詩中衆多的意象可以這樣分組：「院子」、「淺酌」、「秋陽裏的蘋果」、「寥落的風」是一組；「竹葉」、「小舟」、「湖心」是第二組；「衣」、「彩霞」、「斑爛的天」、「黃昏」、「波浪」、「晚風」是第三組。這三組意象聯繫起來，指著最後「掌故」、「預言」與「芙蓉」三個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