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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雲鶴的詩〈贖〉
2007/07/06 02:59:50瀏覽324|回應0|推薦6

詩的創造與表現--釋雲鶴的詩〈贖〉

‧周伯乃‧

現在我特別選出一位從小就成長在外國的華僑詩人雲鶴的作品,他以一個現代人的孤絕感,對現代人的精神的荒漠提出檢討與批判,而他所採取的是純粹的現代語言,且以一個接受極少的中文教育的水準來創造詩,但無疑的,他的詩多多少少是受祖國詩人的影響,例如他的〈海〉:

終於我變得像一個頂會預言的吉普賽老婦人。那時,我正被孤寂囚禁在如此小小的一方室內,迫使我不得不面對窗外如此小小的一塊方形的海。海。海。我見到我自己,我的淚是頻頻濺起的浪花,海嘯是我的呻吟。

忽然,我的黃昏是鍍金的了。

這首詩所表現的是他年青的生命中的多愁、憂鬱、和一種無可奈何的傷感。

而最先映入我們的眼簾的是形式上,他已採用了自由的形式,也就是一般人所謂的散文的形式。這種形式很多詩人都在試圖運用,但很少人能表現得恰到好處,有些詩人不是流於說白,就是落入散文的巢臼。而雲鶴這首詩沒有散文的說白的弊端,他創造了形象,他創造了意境。例如「終於我變得像一個頂會預言的吉普賽老婦人。」以及「我見到我自己,我的淚是頻頻濺起的浪花,海嘯是我的呻吟。」作者將浪花比喻眼淚,海嘯比喻呻吟,雖然稍嫌有些誇大其詞,而缺少確切感,但至少他已創進了一種形象,一種生動的形象,一如他的最後一句:「我的黃昏是鍍金的了。」在這裏我們所感到的海,和其他詩人所表現的有著絕大的異同。一般人所謂的海可能是澎湃,洶湧的,要不然就是寧謐,平靜如鏡的海,而雲鶴筆下的海似乎已超出了這兩種常態,而是一座他心中的海,一座僅僅在窗口上窺視的,如此小小的一塊方形的海。

我們再看看他的另一首「贖」,就更能感覺出這位年青的華僑詩人的「現代感」。

在喜劇的邊緣,誰以一襲黑衣掩蓋太陽?

那光企圖透過,像你企圖越過夜。

一粒麥子的下播,是一種難以猜測的表徵。

陰雨日,我們便為自己的靈魂舉行葬禮。 

 

迸裂的血膚裏,你我將訝然發現,

真理只是美麗的謊言,

而你效忠於愚昧的信仰,盜墓者,

總在冬塚中掘得夏日的炎熱。

 

在鮮花與骨灰之間,我們的夢是去年的虹。

為著等待一個贖罪的機會。

我們的血總塗滿秋林的墓碑,

向一低級的哺乳動物示愛,

死亡便沿我們的椎脊襲擊腦袋。

 

此地鳥屍是唯一的祭品,

在遺像之下,你將看見祖先眼中射出的怒色,

你的臂上佈滿齒痕,體裏儘是灼傷。

 

而春夜,你的眼睛是大戈壁沙漠,

關節裏隱有昨日的悲痛,年代以左目視你,

假若鏽爛的釘子能夠表達愛情,

你就該把那襲黑衣掛在上面,高高地‥‥

這首詩有一個鮮活的內容,雖然缺乏確切的形象,但作者已竭力表現了現代人的苦悶、迷亂與無所適從的失落。「在喜劇的邊緣,誰以一襲黑衣掩蓋太陽?」太陽象徵光明象徵著希望和歡樂,而黑衣象徵悲傷,失望和灰暗,這是兩種情境的類比,由類比而產生矛盾,由矛盾而苦悶、彷徨,這是現代大多數的年青人的情緒病。「那光企圖透過,像你企圖越過夜」。夜是黑暗的表示,光象徵人類的奮鬥力和勇氣,換句話說,就是人類要有勇氣和堅毅的奮鬥力,去衝破一切屏障,一切阻力。

人類是永遠生存在不斷浮顯的希望中,一粒麥子的下播,就是給人無限的希望,人們在那無限的,而又難以猜測的冀想中生存搏鬥。所以作者說埋下一粒麥子,是一種難以猜測的表徵。而「陰雨日,我們便為自己的靈魂舉行葬禮。」這就是說人類都是崇尚有陽光的日子,都是愛好光明,而不願有陰雨的日子,這是貫穿前兩句的意象而來,貫穿那「誰以一襲黑衣掩蓋太陽」的意境而來的,這是很高明的表現技巧,乍看秩序很亂,細看卻能理出一個統一的形象。

第二段作者已有了個人的憤怒的情緒,這已經不是純粹的詩的表現,而是透過詩去表現個人的愛情了。「迸裂的血膚裏,你我將訝然發現真理只是美麗的謊言。而你效忠於愚昧的信仰,盜墓者總在冬塚中掘得夏日的炎熱。」「在鮮花與骨灰之間,我們的夢是去年的虹」這兩句詩都一樣的美好,一樣新鮮活潑,一樣發人深省。作者雖然沒有給出一個確切的形象,但具有一種渾然的意象美,它不是給出某種意義,而是給人一種感受,我們可以感覺出詩行中的奧秘,卻無從理清其真正的確切的含義。正如第五段中寫的「我們的血總塗滿秋林的墓碑,向一低級的哺乳動物示愛。死亡便沿我們的椎脊襲腦袋。」像這種形象,我們都是苦於無法作較淺近的釋義來闡明它的含意,但我們實在可以感覺到那詩中的豐繁的意義,例如「我們的血總塗滿秋林的墓碑」,這個畫面會令人回味無窮,也會令人有永遠咀嚼不淡的餘味。它既可以使我們觀,也可以使我們想,甚至可以使我們靜靜地去感出其中的奧秘。

這首詩雖然在形象上,我們發現它過於紊亂而又複雜,但在語言的創造,意境的提鍊,技巧的運用,都超越了前輩詩人們所慣用的法則,而且給人一種濃重的現代感。詩句雖然晦澀,但晦澀得能令人感覺出其中的奧秘,不是晦澀到深不可測的境界。「此地鳥屍是唯一的祭品,在遺像下,你將看見祖先眼中射出的怒色,你的臂上佈滿齒痕,體裏儘是灼傷。」這是多麼令人剁心的痛楚。生存在這一代的年青人,多多少少總是含有對上一代的因忤逆而感到的內疚。這一代並非存心要對上一代有所漠視,而著實上一代有些地方表現得太令人失望,正如上代失望於下一代的某種行為一樣。在這兩種新與舊的觀念衝突下,年青一代總是作著某種犧牲,以造就其可能的理想,在這造就理想過程中,必須有所掙扎,有所搏鬥。於是,他的臂上佈滿了齒痕,內心裏積滿了創傷。甚至於連關節裏都隱有昨日的悲痛。

「假若鏽爛的釘子能夠表達愛情,你就該把那襲黑衣掛在上面。」用鏽爛的釘子來比喻愛情的表達,是對愛情的本身的一種嘲弄。因此,詩人才會說,假如連鏽爛的釘子都能夠表達愛情的話,你就說把那襲象徵死亡的黑衣掛在上面。

從整首詩來看,詩中的每一句都能自成一個獨立的意象,而如果把這許許多的意象貫穿起來,我們又可以發現一個共同的渾然意境。就結構的本身來說,這首詩仍然是很謹嚴的,很緊湊的。它表現了現代人的諸多新的觀念,也呈現了現代人的苦悶和彷徨,德國詩人歌德( J.W. Goethe 1747-1835 )說:「詩應該從現實得到暗示,以現實為基礎,儘可能避免憑空虛構。現實必定能供給動機,表現點與核心,但由此造成完成美的生動的整體,那就是詩人的任務與才氣。」歌德所謂的點與核心,所造成的美的整體,也就是現代詩人所要表現的單元的意象,所組合的渾然的整體的意境,而雲鶴正把握了這一現代詩的特質予以表現。

(一九七○年台灣周伯乃《現代詩的欣賞》)

〈 贖 〉: https://city.udn.com/v1/blog/article/article.jsp?uid=yunhe&f_ART_ID=1041461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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