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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一個人的卑微，我有切膚之痛

收到妳寫來的明信片，一連五張 ，寫著編號，卻沒有稱謂──

三月是春天的季節？

其實關於節氣，我並不真的清楚，鮮少翻閱農民曆，過慣了以星期為標記的生活──星期一，總是憂鬱；星期二，工作的情緒才有那麼點回溫的氣息；星期三，傳說中的小周末﹔星期四，有一點迫近放假的心情﹔星期五，想買醉……讓自己跌進無比無比黑暗的世界……

Ａ在ＭＳＮ上寫道，想放假，卻不知該上哪裡去？

我卻想起了德國。

三月上旬那段日子，天氣濕冷有雨，清晨出門時候，新近開幕的麵包店，總飄出一股濃郁的新烘香氣，瀰漫了一身﹔前兩年甚至更早一點﹔首次造訪德國，我總在這樣的香氣中開始每一天。

我想像自己走在德國的街道上，好有足夠的勇氣和體力面對這一天！

我想放假，想念在德國富森的那一個清晨，人潮散去，我和旅伴是最後一批吃早餐的人之一，我喝著充滿果香的茶包，甘醇甜美，鼻端嗅進的空氣新鮮得教人精神一振，沒有咖啡的破曉，也能如此舒適，當下，多麼想就此立地生根，再也不走了……

隔鄰，是剛剛忙碌地將大家的餐具放入自動洗碗槽裡的年輕女子，她拿著潔淨的馬克杯，為自己沖了杯茶，帶著一本書，靜謐地入了座，陽光下，她嫻靜閱讀的身影，那種忙碌之後為自己沖一杯茶的自得，深深吸引了我……

想變成她，想成為當下的她，成了石像也無所謂，就此不動了……

十四個小時，是台灣到德國的飛行距離，心卻僅需十四秒，我便能喚起一切，朦朧卻清晰，記得的不是景點也不是當時的爭執和不快以及歡愉，只是氣味和氛圍，我常常不能自己地身陷其中……

妳老愛問我，德國到底哪裡好？我卻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我自己也弄不明白，誠如愛上一個人，卻總弄不清自己究竟愛上了他什麼？「愛一個人的卑微」，我有切膚之痛。

我厭惡那樣卑賤求愛的自己，卻扼抑不住自己想念的心情……

我打開了冰箱，喝起了啤酒，看著手裡的明信片，嘆了一口氣，忍不住仰頭又喝了一大口……

中午時分，不該是喝啤酒的好時間，我卻忍不住飲了一瓶又一瓶，很想撥電話給妳，甚至衝到妳家門口按鈴，大聲嚷嚷，嘿，一起喝個夠吧！

反正大不了請個一天假，在家矇頭大睡，也沒什好擔心的。

然而，我還是什麼都沒做，自己矇著頭，呼嚕呼嚕地喝著……

因為醉酒只會讓妳更加脆弱，那些莫名的情緒只會藉著酒力更加發酵蔓延，讓妳愈發萎靡不振，醉酒的紓壓方式只適合我，不專屬於妳。

不知是誰說過，人本來就是寂寞的；即便被愛緊緊圍繞，也總會有那麼一時片刻，突然覺得無比寂寞！

可以想見妳會爭辯道：這不是寂寞，只是無端的惆悵，沒有理由，可以說是一時心血來潮的庸人自擾！

也許是，也許不是。

能說什麼？什麼都不能。於是我只好書寫，希望妳能看得見。

出門走走吧！

撘一段長長的火車，可以一天來回的路程；或者隨便選台公車，從起點坐到終點。

把自己丟在陌生的空間，看看那些未曾謀面的人們，如何盡情恣意或是無知（無知覺而非蠢笨）地過日子。

生活其實沒有那麼艱辛，只要妳不要想得太多，大家不都這樣渾渾噩噩地生活著；美伊戰爭也僅僅只是電視畫面，只要不影響物價不波及家園就好（難道妳身邊的人不這麼想，再極力反戰難道就能遏阻美英攻打伊拉克?!）；SARS儘管嚇人，然而能夠這樣死去也無妨，但得留點時間料理後事才行；張國榮自刎身亡，除了惋惜之外，妳真的感到悲傷？雖然他是個公眾人物，然而嚴格說起來，仍舊是個陌生人；游月霞的「老處女」風波，多麼讓人想朗聲哈哈大笑，一個人可以顛倒是非黑白到這樣的程度，「老處女」可以有新義，但絕不是現在，那是一直以來的嘲弄、一種戲謔的言詞，絕非讚美之詞啊！

這麼多好笑逗趣的人生風景，妳不覺得其實生活還亂有趣的?!

每回，我覺得日子就快撐不住的時候，朋友Ｆ總會說，好日子就快來了！一定要等到那天，否者前面的辛苦豈不是白搭?!

我喜歡她的樂觀，對未來具有如此篤定的信心，總是能讓我的心情多少好一點。

我沒辦法給妳相同的力量，因為我們是截然不同的兩人，妳總是想得太多也太多愁善感，而我則是靠直覺生活的人，習慣了自由來去，我唯一的憾事大抵害怕與人長時間相處，那是我自覺非常需要改進的一點。

妳艷羨我的獨處能力，而我儘管怡然自得卻總難免擔憂，也許我的喜於獨處不過是一種選擇，因為我不擅長與人擁有長期的關係?!

放過自己一馬吧！

別再那麼奮力地逼迫自己。人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能夠快樂就好。

如果真想把自己丟在德國僻靜的鄉野小鎮，那麼，就列張長期計畫表進行吧！總是有辦法可以如願的，屆時我會幫妳海運一批又一批的中文書籍，解解鄉愁，妳覺得如何？

文章摘錄｜倫華出版《愛還是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