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lf-made Man

作者：美國  諾拉。文森－－譯者：陳希文－－出版：木馬文化出版

這是在網路上看到的一本書, 附有一段節錄介紹, 看起來滿有意思, 引起我購買和閱讀的興趣。書裡這位作者是位美國記者和專欄作家, 突發奇想, 要扮男裝藉以真正了解男人的想法, 和女人到底有什麼不同, 男女在思考模式和生活本質上究竟差別在哪裡？

這個觀點吸引了我。雖然我們身邊總不乏男性的存在－－父親、丈夫、兒子, 還有同學、同事、朋友, 甚而至於鄰居、店員、路人, 總之, 每天接觸的幾乎有一半是男性, 我們了解他們嗎？在我自己來說, 答案是介於模稜兩可之間的。有時覺得什麼事都是理所當然, 有時不經意踢到了鐵板又一頭霧水。對女性, 我們多半將心比心, 以自己的立場和感覺來判斷, 可說八九不離十, 比較起來容易了解得多。

書本一開頭, 作者到處請教如何扮成百分百的男性而不至穿邦, 細節相當有趣。 一向少有人那麼認真地來做這件事。我們在電影裡看過不少男扮女裝的演員, 演起女性來維妙維肖、笑果十足, 像老牌演員達斯汀霍夫曼所演的「窈窕淑女」, 羅賓威廉斯所演的「窈窕奶爸」, 還有約翰屈夫塔的「噴髮膠」, 都名躁一時。而女扮男裝的, 倒不多見。我們歷史裡的「木蘭從軍」算是一個特例, 但因年代久遠, 不論真假, 細節上應是很難推敲的了。

但是作者可一點也不搞笑, 她的意向和目的嚴肅得多。

從第一天裝扮成男兒身出遊, 經過平日經常遇到的一群紐約東村街頭混混, 她就明顯體會出男女眼神的不同。男人與男人之間, 不會四目交投地盯視, 而是目光一接觸立即轉開, 以示彼此的「尊重」和「友善」, 也就是說, 不表現挑釁。「遵守這個行為準則, 就可以使得男性在某些勢力範圍內相安無事」。與曾經以女兒身經過時那種從頭到腳被盯視的經驗, 真是天差地遠。作者從而明白, 那些混混當時對女生的她所露骨表白的不外「我就是有權力這樣看妳, 妳又能怎樣？」

她有意要混進完全的男性生活圈, 首先是參加一個由一些技工、木匠等組成的保齡球隊, 和他們混熟到稱兄道弟, 一起參加比賽。從中體會男人與男人相處時的態度和心理, 了解他們之間如何相濡以沫, 表面卻淡之如水的友誼。「他們的外表有時粗鄙俗氣, 原因是他們想藉此掩藏心裡的敏銳感觸」, 因為過於敏感是在男性生活圈內不被認可的行為。

他們被社會制式認可的惟一情緒只有憤怒, 所有的情緒如哀傷、痛苦、渇求、羞愧－－都僅僅以憤怒來表示。以後如果看到一個盛怒的男人, 聰明的妳大可猜測到底那是哪一種情緒的假藉之名。

平時的來往, 平淡中見真情, 他們「當真的時刻, 語氣比較和緩, 有時比較粗澀, 但一定會讓對方瞭解現在當真, 其他的時刻就只是鬼扯打屁了」。他們不容許怯懦, 「男子氣慨」是一個男人必須的護身符。因此, 我們可能從很多醉漢的颟頇裡才能略見他們內在真感情的洩露。

她又混進了一所修道院裡靜修三個星期, 發現那裡大部份的修士「無法把自己的真實感情與人溝通, 話題只能圍繞在體育賽事、天氣上面打轉」, 而且他們十分耽心「不當的親密關係」。這裡指的「還不只是同性戀行為而已, 更包含禁止同性、異性發展出比較深刻的友誼, 以及柏拉圖式的純潔情感, 免得這些情感取代了神職人員心目中上帝的地位, 或在團體裡面形成互相競爭的小圈子。－－團體裡始終存在著性關係的緊張狀態」。

但是作者也在這種嚴謹的氛圍裡,「見識到男性友情可以用如此『無言』的方式來維繫」。

接著她應徵當推銷員, 在無所不包的男性粗俗語言裡浮沉 ; 還約伴一道闖入脫衣酒吧, 見識什麼叫作赤裸裸的淫慾和麻木不仁 ; 又以男人身份和女孩約會, 體會兩性在予取予求之際各式各樣的攻守戰略和原則。這些章節的情境, 別說身為女性絕對不得其門而入, 即使真正的男性, 也未必就真槍實彈地體驗過。可以想像作者身為女人而敢於混跡其中, 還真是勇氣和智慧都遠在一般水準之上。

在男性的自我裡, 似乎總以「衝突和防衛」來作行事的基準, 男人之間絕對不可以示弱,「在其他男人面前一定要站得挺挺的, 牢牢掌握自己的籌碼」「男人的世界, 本質上是一種須要戴著面具去面對的環境」。其實他們未必真的那麼沒有感情, 也未必真的能夠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以至於暗地裡, 偷偷舔舐自己的傷口的情況在所難免。

這些作者親身參與男性社團所得來的第一手資料, 讓身為女性的我, 十分動容。難免不懷疑這樣的偽裝、這樣的強忍, 有必要嗎？看來社會傳統制約的由來已久, 兩性想要逾越自己性別的行為準則, 似乎前路迢遙, 或許還真不是任何人可能在短時間裡改變的。

作者還觀察到男性不時想擺脫對妻子和女友的依賴, 根源可能是她們都多少帶有他母親的影子。而這些母親們當年如果是比較強勢的強制他們接受管教, 到頭來可能引起他們對女性潛意識的怨恨。

而對父親, 如果不能在幼年時讓他們體驗到關懷, 或是曾被嚴苛對待, 日後可能的反應就如同失落的一代, 他們會自覺沒有可以依恃與倣效的模範, 而陷於一種代代相承緊張不和的魔咒之中。

這些家庭倫理, 已在頗多的成長心理學中看到, 但是此處的著墨, 仍舊讓人痛心。

結論呢, 好像並沒有斬釘截鐵的確切結論。雖然她很希望藉由她的扮裝窺探, 而找出兩性之間較好的相處模式, 想當然不會那麼簡單。如果男女之間的差異可以那麼容易解決, 世界上還會有什麼難題是解決不了的？兩性之間有文化傳承的、生理的、和心向的多方面差異, 誰有辦法把它一次解決？並找出圓滿的因應之道？最後作者也只能說, 她現在很安適地恢復到自己的女兒身。

從作者費了那麼大的勁去窺探男性世界的各種情緒反應、互補互動、內心的企盼或傷痕, 倒也不是一點成績也沒有。至少, 我們認識到, 男性其實未必如其外表的那麼堅強, 就如同女性也未必像她們表徵的那麼柔弱一樣。作者認為男性的不得不擺出堅強表徵, 經常是社會傳統加持的結果, 很意外的是其中也得力於部份女性的推波助瀾, 並不能單只責怪男性那種父權獨尊的浮濫。

如果身為女性不那麼依賴、不那麼柔順屈從, 也不老是依照傳統固定的眼光來要求男性該這樣不該那樣－－也就是說, 不要盲目的總把男人捧為堅強、優越的另一半的話, 似乎父權社會的威風, 也無從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他們須要我們准許他們展現軟弱, 准許他們偶爾失敗幾次」。畢竟男人也不過是另一個性別的人類, 他不會完美無瑕, 更不可能具備神格的優越。

無論兩性之間有多大的誤解、多深的嫌隙, 無可否認的, 同時也絕對避免不了互相吸引的宿命。這個世界完全排除掉另一方, 就必然導致人類的滅絕。所以在兩性的互動裡, 體諒可能是惟一互惠的坦途。作者的用心就在發現並瞭解另一個性別的隱伏真相, 好知道如何應對。其中當然有我們女性從來不曾瞭解也從來不曾想像到的狀況, 然而「同理心」應該還是彼此相處時比較合宜的心態。

如果是由男性自己來闡述說明他們的心理狀態, 會不會和作者的敘述有所不同？會不會因為身在此山中而語焉不詳, 讓另外一半的性別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題是, 有沒有一個男性願意如此坦述自我的內在？

作者身高178公分, 裝扮起男性來, 在西方社會裡還是屬於小個子, 試想如果她只有 165公分的話, 信服力是否多少會降低一些。她自己說平時她就是個男人婆, 還有同性戀傾向, 因此在扮裝的時候好像多少佔了點方便, 至少在初試身手時自以為不會太難。貼鬍子, 綁緊胸部, 甚至戴假陽具, 隨時把「有卵蛋」「兩腿間夾著根老二」的說詞掛在嘴上。最後她穿上西裝之後, 連她自己都十分享受那種男性專有的自信和適意了。

但是心理層面上, 越是更深入了解男性心靈的祕密, 她的自責也越深, 因為她自認是以欺騙的手段換來別人的坦誠和信任。一年半時間的扮裝結果, 幾乎造成她人格的分裂和崩潰, 必須住院治療才得以恢復身心的正常, 代價不可謂不大。世界上也因為有這麼多好奇心重, 又敢於放手試行的人, 我們才能夠對各個領域有更全面更深入的解讀。她/他們的犧牲, 換來我們的坐享其成。

作者事後感慨：「我真認為女人其實不瞭解男人有多賤；在另一方面, 我又認為女人也不瞭解男人有多好。」

妳說呢？可能因時、因地、因人, 妳會有很不相同的回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