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在另一個街角──────＊

作者：巴爾加斯。尤薩──譯者：關文軍──出版：聯經出版公司

作者尤薩是今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曾於1989年前後多次訪台，國內的文學愛好者對他可能不會太過陌生。他的作品遠自1986年台灣就有出版，現在市面上可找到的有「城市与狗」「給青年小說家的信」和「天堂在另一個街角」，或許更多的新作已在趕工出版了吧？

他是南美洲秘魯的知名作家之外，對政治也相當熱衷，曾競選過秘魯總統，這在一般作家是少有的興趣和經歷。他年輕時曾是記者，跑遍各地，他的格言是：「作家絕對不能与世隔絕地困在自己的書房裡，紅塵才是靈感和寫作題材的來源。」他的著作裡秘魯和歐陸的景致出現得相當頻繁，應可為他的論點佐證。

這書可以說是畫家高更和他外婆芙羅拉的生平傳記，呈雙軸線輪番出現。一會兒是巴黎和它近郊的五花八門，一會兒是大溪地常綠島嶼的簡易單純，一會兒又轉折到秘魯望族的豪奢和整體殖民社會的動盪不安。他們從未見過面，讀者卻可在扉頁中看到祖孫之間個性上的傳承，都是理想主義者，都勇於我行我素，為自己的理念得罪人也好、被咒罵也好，還是照樣樂此不疲。

作者寫這本書，深入地揣摩了高更的作畫心情、翻查了他的生平資料、可能還詳細比對過他畫作和生平大事的年月。高更當時不知有沒有記日記？否則以高更在大溪地生活之雜亂無章，這份考証比對還真不容易。

作者活潑靈轉的文字表達能力，把高更的一生像潺潺溪流般流淌在光天化日之下，引領讀者進入這位觀念十分不同於一般畫家的內心世界。

高更可以算是印象畫派的一員，但實際上他比其他的畫家更特立獨行。他和梵谷都是在成年之後才接觸繪畫的，好像基因突變一樣。自此就放棄了他生活中既定的軌跡，放棄了在金融市場裡指日可待的豐裕生活，最後甚至拋妻棄子，遠走他鄉至南太平洋的大溪地。並且企望融入當地原住民的生活和思維體系，以當地的景物、人物和風俗入畫。

尤薩竭盡心力來揣摩描述高更和他外婆芙羅拉的生平，究竟為的是什麼？

因為高更幼年時是在南美秘魯作者的家鄉度過？因為高更的外婆芙羅拉有二分之一秘魯血統？而歐洲是每個南美歐洲移民後裔都嚮往的夢鄉和源頭？所以對於這個同時牽涉到歐洲和南美的家庭系譜特別感到親切和興趣？

或者，就是單純因為欣賞他和她那種敢於改變、勇於放棄既有安逸和物欲的決斷和做法？

或是因為喜歡高更發現了文明之外的真正人性？表達了人性尚不須屈服於文明外衣之前的那份幾至野蠻的粗獷和率真？讚歎高更畫筆下熱帶女性健壯的胴體之美？以至體會到高更喜歡人類生活和自然界的植物、動物，甚至風雷雨電，与之能有更密切的交融和感應？

總之，作者幾乎鑽入了高更和芙羅拉的靈魂，瞭然他与她的喜好、矛盾、日常生活裡一切的瑣細和內在的聲音，於是那位二十世紀之初（1903年）即已作古了的高更，和在他出生之前三年就離世的芙羅拉，又都重新活了過來，活躍在每一個想了解他們的人眼前。

北美館最近展出過高更的作品，對一般人多少有啟迪介紹之功，只是略嫌單薄。因為高更一生的畫作精華都在大溪地這個地域完成，畫展裡卻只展出四幅這個時期的作品。

高更在大溪地創樹了自己獨一無二的畫風，他探索他所嚮往的化外之境的神祕，作品內容有時是寫實、有時是象徵和意會，与歐洲社會當時只追求技巧精進的嘗試大相逕庭；

芙羅拉呢，在十八世紀那個保守的社會裡，應該是激起了民間爭取平等与生存權益的思潮，雖然不是一步就能到位，洶湧的暗潮最終都將化為明白的理論和實際的行動。書中曾記述社會主義學者馬克斯差點和她相遇、相識並可能惺惺相惜，最後卻陰錯陽差地擦肩而過。否則呢？很可能會有一場憾動歷史的風雲際會也說不定。

祖孫相較，高更較為一般人所熟悉，他的作品最後在歐洲廣被賞識和吹捧。他的外婆芙羅拉除了是一名現代平等思想的先驅和啟蒙者，也開啟了女性自我解放的觀念。在那個女性完全沒有自主權力的年代，她的挺身而出和奔走相告，須要比今天更多的熱忱和勇氣。可惜她的著作不豐，如果不是讀了這本書的詳述，還真不容易發現她的存在和曾經的努力。

高更遠到大溪地，的確實現了他回歸自然的願望，然而他真的重返真与純的天堂了嗎？他真的不受任何人文法規的箝制和影響了嗎？他的外婆芙羅拉所努力鼓吹的工人改革和婦女自主的革命成效又如何？

或許作者要暗示的是：高更和他外婆，都是勇於實際追求理想的行動派，距成功實踐大約就差那麼一丁點距離了。就在另一個街角，天堂的幸福就可以感覺得到、看得到。只要再多跑幾步，它就顯現在你跟前，甚至於就可以身處其中。

天堂的幸福，不是虛無飄渺，只要肯追尋，你一定找得到。這是不是作者要給我們的啟示和鼓舞？

或者，讓我們來揣測一下各種類型的讀者，對書名會如何解釋？持什麼樣的觀點？

天堂，永遠在另一個街角，卻肯定不會出現在自己所立足的位置。所以幸福是一種止於想像卻搆不著的東西，是一種虛幻的情境和永遠的夢想。

或者，它就象徵一個自己即將走到的街角，雖然一路走來，真是千山萬水，費盡力氣受盡苦難。但是它就在另一個街角了，不再那麼遙遠空濛，不再只是一種日思夜想的幻夢，只不過在就近的另一個街角而已。

這兩種解釋似乎都說得過去，都言之成理。端看誰比較悲觀消極，誰又比較樂觀進取？

*有格友回應說，天堂在另一個街角，但我這裡也是天堂；

  也有格友說，雖然是另一個街角的天堂，我也為它鼓掌。

能有如此達觀自足又恬適自在的格友，讓我無比的開心也與有榮焉。

我認為，連尤薩都該來參考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