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這輩子從來沒有收過我媽任何的實質禮物，這是不可逆的事實。

因為我阿母早在我有任何記憶之前，就因為肚子裡還懷著我妹妹情況下，妊娠性腦溢血意外過世了。那一年，我才兩歲。

講意外，是因為在那個產檢還不普遍的年代，我媽自己一定也不知道，竟然會突然就死掉了！如果，她可以預知自己的死期將至，那她想做的最後一件事會是什麼呢？為誰呢？

應該會是最放心不下我這個屘子吧！

扣除肚子裡最無辜的妹妹外，我上面有兩個姐姐、三個哥哥，共六個兄弟姐妹，這在我們那個年代的鄉下村子裡來說，絕對還稱不上是「子孫滿堂」的。

但我們家是辛苦的，阿爸是入贅的，成了鰥夫不打緊，下有六個嗷嗷待哺的幼兒，上還有個年紀老邁我的奶奶，而他從事的，又是危險性極高的煤礦礦工；牽手一走，天塌了一半！

據阿爸晚年的陳述（先父也在民國95年仙逝！），他即使心有忿恨，即使有想逃離這個家一絲絲的念頭，但看到自己的岳母（我奶奶）立刻撐起扮演母親的角色，張羅一家大小的家務，能逃嗎？

像個男人、扛起責任吧！冒著生命的危險，甘願每天昏天暗地進出礦坑，下班後還要繼續幫忙張羅小孩們的吃喝拉撒睡，說辛苦也沒空想，只能繼續活下去然後養活一家老小。

一日，約莫是我媽過世出殯後不久的一個晚上，半夜我吵著要起來小便，鄉下人嘛！與其到廁所比較遠，不如就戶外空地直接解決，反正大門外右側就是一片自家菜園。肥水不落外人田。

畢竟是兩歲多小孩，阿爸得牽得著搖搖晃晃的我，必然也因睡眠被打斷，嘴巴碎碎念著，到了菜園旁要開始尿時，忽然，我對著前面一片黑夜叫了好幾聲「阿母！阿母！」。

阿爸很訝異，因為我媽剛走這一段時間，忙著辦喪事，心情也沉痛不已，根本沒有多餘力氣注意我，只覺得我很乖，沒有吵著要找媽媽；但，怎麼就這時候三更半夜對著前方叫著阿母呢？

深夜此刻，一個兩歲多的小男孩起來小便，本來是睡眼惺忪搖頭晃腦，卻突然間眼睛像手電筒一樣放亮、表情豐富地直視前方，看起來，我正在聽著前面有個人在說話。

啊！是過世的阿母回來了！而我這個天眼未合的小孩是唯一看得見的，她正交代：弟弟啊！你是阿母最放不下的小弟，我最擔心的屘子，你阿爸工作很辛苦，你一定要乖乖聽話、乖乖長大，阿母這一去，就永遠不會再回來看你了！

我似懂非懂的小臉龐，嘴裡雖仍叫著阿母，表情卻越來越嚴肅，小便完後，叫阿母聲突然停止，瞬間我切換模式回到半睡著狀態；而且，神奇的是，從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沒叫過一聲阿母了！

我接受到阿母在人間最後一件也是唯一的禮物：愛。她給我愛的指導語是：要乖乖長大，不要讓阿爸擔心。相信，多年後阿爸也去了天上跟阿母會合，應該也討論過這件事吧？！真的！我真的有乖乖聽話啦！從那一夜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