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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1/12 01:30:53瀏覽5041|回應27|推薦104 | |
今年四月初,媽媽站在我屋前的櫻花樹下,望著一樹含苞的櫻花懊惱地對爸爸說:「好可惜!今年花季晚了,明天我們就要回台灣, Washington DC的櫻花花海又看不成了!」爸爸臉上掛著微笑說:「有什麼關係,錯過了還有明年呀!明年不成,還有後年呀!」 彷彿就是昨日,小學才讀半年,我們從基隆搬到高雄。父親一邊牽著我一邊牽著哥哥來到一所小學,和我們坐在小學操場的「搖搖椅」上,他溫和地望著我問:「這就是妳明天要來念的小學,喜歡嗎?」接著他回頭對大我兩歲的哥哥說:「還記得我們剛剛怎麼走來的嗎?現在我們走回去,要記得路哦!明天由你帶著妹妹上學,知道怎麼走嗎?」在走回去的路上,父親細心地提醒我們,走到什麼路口、看見什麼建築要記得轉彎;過馬路前要先看看左右邊有沒有來車 ……。 父親總是那麼細心,替家人考慮周全,也正因為他這種性格,讓我們像有座大山可以倚靠。父親像座沉靜的大山 ———你知道他在那裡,儘管他很少在家,在家也很少說話。 父親的工作非常忙碌,當我還小時,他常缺席不在。記憶裡,他如果不是出國考察就是住在工地,每個月只能回來小住幾天又得走了。那時,最盼望父親回來的日子,看著他像陣暖流吹進屋子,兩手提著隨身行李,卻有一大半都是我愛吃的「鹹酸甜」。晚飯後,一家四口只有爸爸和我抱著那一堆蜜餞大快朵頤,媽媽見了忍不住搖頭:「瞧你們父女倆,連吃東西的脾胃都一個樣!」 小學時,上課提到「亞洲多數是黃種人」,我對同學說:「不對!我爸爸不黃,他皮膚是紅的!」引來同學一陣大笑。後來爸爸回來了,我望著父親紅通通的臉頰、脖子和雙臂,忍不住問:「為什麼爸爸看起來那麼紅?」父親笑而不語,母親低頭悄悄對我說:「妳爸爸是在工地被太陽曬的。」這才明白父親工作有多辛苦。一直到我長大自己會賺錢以前,每次花錢,腦海裡總會浮起父親站在烈日下揮汗如雨的身影,一分一毫都不敢浪費! 父親生性節儉,不管什麼,他一定要用到壞了才肯丟掉,衣服也一定要穿到破了才捨得換新的。家裡的洗衣機用了快二十年,他還捨不得換新,直到洗衣機「老」到一轉起來「驚天動地」,母親以「吵到鄰居安寧」才說服父親「除舊佈新」。家裡的沙發用了快二十年,有點破了,父親說:「還能坐呀!」去買椅套來罩上,還得意洋洋地對母親說:「瞧!這不是跟新的一樣?」 父親的個性非常樸實無華,終年都是一襲舊的淺色櫬衫,唯一的變化只是袖子變長變短。我看不過去,在他來美國時給買了好幾件花色活潑的襯衫和休閒服,父親笑笑收下了。後來我回台灣,發現父親的衣櫃裡還是那些舊衣服,送他的新衣呢?他不好意思笑笑說:「以後別再給我買衣服,穿舊衣讓我自在些。」 在人多的場合,父親總是靦腆微笑,很少主動找人說話。但若有人找他打開話匣子,不論歷史、政治或經濟,父親總能侃侃而談,頗為中肯 ———他平常不多話,但一開口,定是言之有物。 去年父母來我這裡小住,我帶著他們和一群朋友一起去旅遊。路上,一夥人去 State Park 玩,父親向公園管理員問了幾個問題,朋友在一旁很驚訝地偷偷問我:「妳爸爸的英文怎麼這麼棒?」原來五十幾年前父親念基隆中學時,曾花苦工把整本英文字典背下來。他豈止英文好而已,父親的日文也說得呱呱叫! 他的才藝還不只這些。父親天生手巧,寫得一手漂亮的鋼筆字,他的字跡娟秀美麗,真是無人可比!他來我這裡時,往客廳的鋼琴前一坐,隨興彈起〈風流寡婦〉的曲子,念小學的女兒看得目瞪口呆,說:「外公也會彈鋼琴呀?」我很得意地點點頭,說:「他還會手風琴呢!」 五月一日那天,父親的興致似乎特別好。早上,他忽然心血來潮,邀母親去咖啡廳吃西式早餐,讓向來草草打發早餐的母親「受寵若驚」;傍晚時,父親又忽然提議帶母親去松山虎口賞螢,約七點半,父親在馬路上走著走著,猝然無聲倒下 ……從此不再醒來。 他一直撐著最後一口氣,直到三天後我萬里迢迢從北維州趕到醫院。當我握著他僵硬、無知覺的右手,卻看見他原本毫無表情的臉孔微微泛起一抹微笑,插著管子的喉裡發出呼嚕呼嚕水聲,父親彷彿奮力想表達什麼 ……。 我們守在加護病房外,第二天一早獲准進入病房,在家人環繞下,父親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回到北維州,望著父親坐過的沙發、用過的杯子、彈過的鋼琴,覺得一切似乎像在做夢,不是真的;直到我回到書房,在窗前坐下,抬頭望出窗外,瞅著那株綠油油的櫻花樹像個人似,孤零零兀立遠方,我再也忍不住,讓淚水決了堤 ……黃彥琳(寄自北維州)徐秀美/圖 2005-07-24 原載於世界日報副刊 《後記》 父親在五十年前,通過「經濟部特考」進入台灣電力公司施工部,
↓2006年櫻花盛開,但父親已經不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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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