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刷店在小巷裡的十字路口上,
業務大約承接些名片喜帖印製工作.
店鋪灰暗狹小,裡面躺了兩台巨大的綠色機器,
望進去,磨石子地板總是髒髒的.
我回家路上都會經過,
很少看見有人在店裡.
有天店門口機車把手上栓了長長的鐵鍊,
末端綁了隻雜種狗,嗚嗚地哀叫著.
小黃狗有著黑嘴圈,穿著黑襪套,
看著牠讓我想起小時候卡通影片[小英的故事],
她的狗兒就長的這副德性,
不同的是,印刷店狗總是一臉幽怨.
小小狗兒總是臉朝店門口玻璃推拉門端坐著哭,
極端的盼望主人放牠進去,
對走過的路人一點也沒興趣.
放學的孩子靠過去逗牠,
從來不見牠搖尾巴,
總是一副驚惶的樣子.
自從牠來了之後,
我總是低頭疾走快速通過這條巷子,
一邊對自己生著氣.
我覺得牠好可憐,
孤獨的鍊在機車旁,
連個像樣的狗屋都沒有.
那個年紀的幼犬最是愛玩的時候,
不但沒有玩伴,
還要被粗糙的鐵鍊栓住.
牠被囚禁在髒髒的店門口,
日復一日.
我想著以前自己家裡三隻寶貝貴賓狗,
一世人沒吃過苦,
從來沒被限制行動,
在家裡想跳上哪張床,哪張沙發,
都隨牠們的高興.
身上總是香噴噴地雪白蓬鬆,
下雨天柏油路坑濕,
牠們還不樂意下地走路,
怕髒了自己的腳.
這可憐的小黃黑嘴狗.....,我常想像著,
幾時我有勇氣走進印刷店,
筆直地走到凸著肚皮的老闆面前,
告訴他這樣對待狗兒是不對的.
我始終鼓不起勇氣.
所以只好低頭疾走.
然後對自己生氣.
過了些時日,
小黃狗長大許多不哭了,
知道哭也沒用.
牠總是端正地趴在店門口,
抬頭挺胸地像古夫金字塔前的獅身人面獸像,
不趴的時候也端端地併腳正坐著,
剛毅的臉,憂鬱的眼神,不茍言笑.
望著牠,我心中浮起[武雄]這個名字,
牠多合適這個名字阿,
像對自己要求嚴苛的武術修煉者,
不管刮風下雨烈日曝曬,
牠總是抬頭挺胸堅強地生存下來了.
後來我只要經過牠面前時,沒有旁人在場,
就會對牠輕聲喚[哈囉,武雄,加油],
雖然牠是女生.
而且牠根本不理我.
然後還是暗暗的對牠的主人很不滿.
如果不喜歡狗,幹麻養牠呢?
這樣髒髒的破店有人要來偷東西嗎?
我最討厭把狗當活的警報器養的人了.
他們難道不了解萬物皆有情,動物是有情緒的呀.
聽說小時候再草原上目睹父母被獵殺的小象,
心理的創傷一生都不會痊癒,
小象被賣去馬戲團表演,
訓養的十分聰慧乖巧,
數年後獵人不知死活去參觀表演,
竟被象明星認出,
憤恨難當,頓時狂暴了起來踩扁獵人,
報了殺父殺母之仇.
對待動物殘忍的人會受報應的.
一日我發現武雄站在巷口東張西望,
一副很忙似的跑進跑出,
神色驚慌.
牠竟然沒有被鏈住!
離開門口不到5公尺,牠就會像是被隱形的電網觸到似地彈回門口,
牠被鏈習慣了,突然的自由使牠不知所措.
牠已經被拘束成精神上的殘廢,
像是被長期綁架的人質,
牢籠都開了還懷疑地瑟縮在角落估量情勢.
牠的主人開始會偶爾放開牠一會兒,
被鏈著的時候,
武雄好像反而安心多了,
臉上的表情自然而放鬆.
我想牠的主人的目的就是要牠這樣,
關習慣牠,
以後再也活潑不起來,
比較省事.
人各有命,
武雄落到他手裡,
養成這樣的個性,也是牠的命.
有人養著,總比淪落街頭好吧,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前些時候一日夜歸,
看見武雄主人站在馬路中央默默抽著菸,
眼光飄向遠方.
我好奇地望著,
刻意放慢腳步,
發現狗兒正在巷子另一頭忙著東聞西嗅,
看樣子是要找個鍾意的地點方便,
牠聞一陣,
就要回頭看看主人是否還立在原位,
牠一回頭,
主人就叫牠去去去,
快去噓噓.
終於牠辦完事了,
腳步輕快地跑回主人身邊搖尾巴,
老闆俯身揉揉武雄的下巴,
蹲下來捧著武雄的臉摳眼屎,
行狀甚是溫柔.
然後兩人一起走回店裡,
關燈關門.
這時我突然明白,
這人只是用他的方法在教養狗兒,
也不是不愛牠的,
心裡感到一陣欣慰.
後來果然看武雄再也沒有被鏈在機車把手上,
偶爾牠也會在隔壁幾條巷子獨自逛逛,
神色泰若自然,
喊牠也會瞄我一眼,聞聞手掌心,
雖然氣度還有那麼一絲警戒心.
多半時候還是端正地在門口當獅身人面獸.
對於長時間被我歸類到壞人國的老闆,
真是十分的抱歉.......,
誤會誤會.
幸好我沒種,沒有勇氣走進店裡去過.
真是庸人自擾之.
不過.....,如果老闆可以把武雄的產物收拾起來更好啦.
這個話,我看我也還是沒有本事去講給他參考的.
只好默默地小心路面地雷.
祝武雄永遠幸福快樂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