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剎那，我以為看見母親的戀人。 

那是她的初戀，關於這些難言的情感，終其一生她從沒有說出口，只依稀幾次向我們幾個兒女提過，她說，看見他，心就跳得好快。從他看她的眼神，她知道他也一樣記掛著她。 

但他們還是沒有說出口。一直到母親過往之後，我去見他，我想，應該告知他母親已走的事，我淡淡地說，他默默地聽，然後感謝他對母親一直以來的照顧，為她安排病房、治療，以及其他的病人所享不到的關照。 

從他的診間走下來，到櫃枱辦理母親的死亡證明，我拿到，然後坐在大廳椅子上，終於忍不住哭了。那便是母親故事的終了。 

母親因為罹患癌症而認識他，他是母親主治張醫師的會診醫師，放射科的，一口港腔國語，個子非常高大，眼睛常泛著笑意。他對母親特別關注，這一點連像小女孩般單純的她也看得出來，有一回她的主治醫生說：「凌雲醫師特別關心你哪！」 

從醫院回來後，她笑的好甜，對我們幾個孩子說這件事。然後有一天，母親回來悶悶不樂，原來是凌醫師不經意翻到她的病歷細看，才發現她原來已婚，父親從未陪她到醫院診療，他一直以為母親是單身狀態。當場說得雲淡風輕，母親卻感受到他眼底的驚嚇。 

後來，凌醫師接受另一間醫院聘他做放射科主任的聘書，這時母親的癌已漸漸擴散到肺部，他對母親說：「很抱歉不能繼續照顧你了。張醫師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放心。」然後交給她一張新名片。 

未久，SARS爆發，我們收到一紙暫時封院的明信片，但母親那時的病情已經很危急，時常半夜暈厥送醫，卻總是沒有病房可住，急診過後又回去了，於是聯絡上凌醫師請他幫忙。那一陣子，母親開始一段在新醫院的療程。 

最後一次住院，凌醫師來巡房，母親正沉睡著。母親此時的病情，放射治療早沒用了，整個療程早已交給其他科別負責，前一晚，母親才剛放了一盆的肺積水。 

住院兩週之後，母親終於走了。他沉痛地：「請節哀。」我說：「媽這些年，您是她最信賴的醫師，有您在，她很安心。」 

那一個背影，我知道並不是他，卻不經意想起這個故事。一個已完結的，沒有結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