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向來喜愛花鳥人偶一類的裝飾品，壁上掛的、門上吊的、裝框的、櫃裡擺的，只要覺得美觀，一律捨不得丟棄，好好地小心翼翼收在定位，甚至有些小小的、正好一個盈手可握的瓷偶，比我的年紀還大了。 

她對一切美麗可愛的事物都有興趣，好像小女孩子一樣，對世界一切可見的美好，懷有無比欣羨與期待，即使那些事物不總是那麼完美，也願意接受那些個小瑕疵，繼續在她的世界裡，編織一切美好的夢想。 

然而她不愛出門，只喜歡在小小屋裡，作著遊遍世上好山好水的夢。她喜歡山水的影片，那些地方，全是此生從未到達的地方，現在沒去，以後也不會去了，她不過只是世上眾多為生活勞碌的婦人中，其中的一個。 

她對她的孩子說：「我不一定非要到這些地方去玩，在這裡看看電視、作作夢就很高興。」 

整個客廳與所有房間裡，擺滿了許多她捨不得丟棄的東西。 

壁上掛滿了孩子們的獎狀、作到一半的砂畫、棉紙撕畫、拼了一個星期才完成的拼圖，一張過了數年仍未收起的，畫有觀音畫像的舊月曆；櫃裡擺著各式毛茸茸玩偶及各式瓷偶小物，有些玩偶是孩子小時候家政課時做的，針法拙劣只有心意可以，有些則是女兒十多歲正值青春時，幾個追求的俊俏小男生送的，那時上頭還掛著幾張表述心意的小卡，現在也隨著時間流逝，而不知流落何方了。 

櫃上則是一隻小女兒學生時代燒的陶瓶，裡頭插著微微沾了些塵灰的各色紙花；紙花後頭是二女兒一時興起拍的沙龍照鑲框，廳裡唯一空著的白牆上，則是遠親表妹阿雪一二十年前從大陸回來，送來這個長約五尺半，畫有她最愛的國畫山水的的大紙扇。 

她的房裡，床邊擺著許多櫃裡擺不下的，孩子們的毛玩偶們、床邊是一個木頭衣櫥，裡頭放著許多年沒穿，曾經穿在身上對著鏡頭微笑的衣服，而床頭板對面牆上，是一幅繡工粗劣的的繡幅，但她不在乎，本來就是便宜買的東西，半夜無眠的時候，張開眼，安安靜靜看著繡幅上衣著華麗、或刺著繡、說著話、或自顧自坐著欣賞水邊倒影的年輕仕女們，覺得那樣古典的安穩自在，她所渴望的。 

她的門上也懸著風鈴，小孩子從文具店十幾二十元買回來的小玩具，風一吹，或者打從門下通過時，就發出一串叮叮叮微弱而清脆的響聲。 

時間又過了更久更久，那些東西還在原來的位置，沒有人想去挪動它們，也許是懶散也許是不捨，他們懷念每件物事被擺放的當時，也懷念那雙手、和那個微微羞怯、兀自安穩安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