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 歸 何 處

                   ――彼岸歸來的遊子

一

父親離開我們十二年了，至今我依然沒有勇氣看他化為灰燼前的錄影帶。

聽我的母親說，看到榮總的醫生從他的腹部抽出滿滿兩瓶血水的那一刻，三十多年的從醫經驗告訴父親，生命的盡頭即將來臨。他開始安排自己的後事，他讓母親請來了大堂兄一家。父親交代母親和大堂兄：

「我去世後，你們要用和解的方式去解決我的財產，因為台灣的法律你們不懂。我研究了三年雖然懂了一些，但是像我這樣的案例，在台灣是第一個，無例可循。不要讓孩子們下飛機就去面對大難題。告訴他們，原本打算今年秋天去看他們的，現在看來沒有可能了。」母親立即說：

「你一定要撐著，平兒昨天來電話，兩個弟弟已經在辦理赴台手續了，很快就會到。」

母親幾天前用國際快遞，分別給我們五個兒女寄來了父親的病危通知書和入境證。我們要去做親子關係公證書，然後再去戶政部門取消戶籍（放棄國籍），到公安局審核。在完成諸多繁瑣的手續後才能拿到出境證護照。我告訴弟弟：

「一定要見機行事，到省公安廳如果有問題，可以去找我的一位在司法廳工作的同學，告訴他你們是我的弟弟。」

我的弟弟用十天的時間終於辦好了赴台手續，而我自己是東南沿海一個城市的電視記者，幾乎半個城市的民眾都認識的節目主持人。辦手續前我的主任還特地告訴公證處我的父親病危，請他們盡速處理。誰也意想不到，我的公證書竟然被公證員放在辦公桌上一疊資料裏，忘記寄出了。

我意識到無法參加父親的葬禮，難過，悲哀，憤怒一起湧上了腦門。於是我到公證處抗議：

「忘記了？因為你們的瀆職，我不能見我父親最後一面？你們這些公務員就是這樣領薪水的嗎？我要去司法部告你！」

無論如何，我也無法在預定的時間趕來為父親送終了。生平第一次面對親人生離死別，天人永隔，我撲到床上嚎啕大哭，我的肝肺似乎被撕裂，我每天守在電話機旁，等候母親晚上九點的電話。

弟弟、弟媳終於趕到了香港。我告訴母親他們下午乘五點的飛機六點到達台灣，會乘計程車直接到榮總。母親立即把消息告訴病床上的父親，囑咐他一定要撐到孩子到達。

大約七點，客廳裡的電話鈴響了，是母親從醫院打來的電話，她沮喪的說：

「你弟弟今天不能到了。」

「為什麼？」

「香港的天氣不好飛機晚點了。不知十二點能不能到。」我吸了一口氣說：

「你就告訴爸爸十二點到，請爸爸多撐幾個小時。」

我躺在床上轉輾反側不能入睡。淩晨一點多客廳裡響起了電話鈴聲，我摒住呼吸拿起電話，聽筒裏傳來母親的哭泣聲：

「平兒，你爸爸去世了。」

「媽媽，你不要緊張，弟弟很快就會到的。」

「如果你爸爸被移到太平間怎麼辦？我不希望你爸爸在太平間見到孩子。」

我那曾經是婦產科醫生的母親，此持此刻竟然以為爸爸躺在床上就意味著還活在這個世界。

我的父親竭盡全力撐到了兒子預期到達的時間，他終究抵抗不過命運。蒼天結束了他的悲哀，結束了他的煎熬，帶著他的魂魄去尋找他的朝思暮想父母親了。

父親去世的當天早晨，我的弟弟和弟媳到達了榮總。

                       寫於2006/3/19淩晨2：30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