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楔：朋友 • 親戚

老頑童的朋友都很有文化氣質，但親戚嘛，很不幸，剛剛相反！

看到本文的親戚請不要傷心，也不要生氣，因為跟你們一樣，老頑童 自

己也很傷心，也很生氣，卻一點辦法都沒有。須知你可以挑選朋友， 但親

戚是命中帶來的，別無拒絕的餘地，碰到這種無可奈何的事，只好認 了！

幸虧這世界是相對的，凡事都有例外。前幾天，一位文化水平例外非 常

高的親戚，給老頑童轉傳一篇闡述華文十大優勢的文章，可讀性相當 高，

而且有趣，特將其中最精采的一部份抄錄於下，並稍作討論，以饗讀 者。

             （A）以饗讀者：一段英文 • 十版漢譯

    抄錄的只是十大優勢中最後一章《漢語語法簡單，學漢語先難後易》 的

一部份；換句話說，還不到全文十份之一，但限於篇幅，只好擇優棄 蕪。

    原文作者先寫下一段英文，再提供漢譯十版，以顯示漢語的「強大」 ：

             （•••••上略）

        「當英語遇上漢語，就知道漢語有多強大！」

        英文：

        You say that you love rain,

        but you open your umbrella when it rains.

        You say that you love the sun,

        but you find a shadow spot when the sun shines.

        You say that you love the wind,

        but you close your windows when wind blows.

        This is why I am afraid

        you say that you love me too.

        翻譯成漢語：

        （一）普通版：

        你說你愛雨，

        但細雨飄灑時你卻撐開了雨傘。

        你說你愛陽光，

        但陽光播撒時你卻躱進了陰涼。

        你說你愛風，但清風撲面時你卻關上了窗戶。

        你說你愛我，

        但為此我卻關上了心扉。

             （B）童言無忌：精神誠可嘉 • 翻譯非強項

    大體上討論一下原文：首先，寫硏究學問的文章，原文搜集材料的精 神

和分析的本事令人敬佩，可打高分。其次，組織材料方面，能力只屬 中平

而已；像這最後一章的十種譯版，按一般學術論文排列法，應該分為 現代

白話文3版（普通版、文藝版、朦朧詩版）、古文5版（詩經、離騷 、唐詩

3體）、方言2版（滬語、東北話）；原文卻跳來跳去，毫無章法。

    討論過總的，最後看翻譯方面，讓老頑童斗膽說一句：絕對不是強項 ！

    先談上面的「普通版」：普通是指北京話。老頑童上學的時代，北京 話

叫做「國語」。新中國成立後，已故周恩來總理認為任何一種語言都 不應

該高高在大，凌駕其他語言之上，下令改為「普通話」，保存普遍性 質，

革除掉官腔，多了謙虛、平民化的成份。這攺變對我中華民族是一個 偉大

的貢獻；只可惜英文沒有一齊糾正，老美至今還沿用Mandari n，意識上依

然傾向「國語」。漢語拼音問世後，Putonghua 已在慢慢流行而取代之。

    對照英文與普通版譯本：英文頭六行用三件事來表現某人說的是一套 ，

做的又是另一套，有「言行不一」的嫌疑，最後兩行說人家怕他也對 自己

說他愛你，其實卻又居心叵測。全文八行很有哲學意味和詩意。

    必須注意的是，英原文最後一段「誰愛誰」那句話根本還沒有說出來。

普通版卻譯成開口示愛，讓對方非常不高興，犯了本末倒置的嚴重錯誤 ！

    當然，小毛病也還有不少：像第二行英文只說下雨了it rains，多虧譯者

「朋察秋毫」，居然分出粗細來！第四行英文只說找個陰涼的地方 find a

shadow spot，讓讀者自己去意會接著做什麼；譯者「善解人意」，卻挑 明

是「躱進了」，而不是替女（或男）朋友找的，或是有其他動機！第 六行

英文只說吹風wind blows，譯者「敏銳的觸角」竟推測出 是「清風」而不

是狂風，而且正好吹在面上！•••••

    假設75是及格分，八條答對其六，剛好及格。如果小毛病還要扣• ••••

            （C）童言之二：吳濃軟語 • 可圈可點

    引用他人文章，可以附加評論，但最起碼的道德，就是不能隨便添刪 易

改（除非事先徵求作者同意，但親戚轉傳過來的文字沒附帶作者的姓 名與

通訊處；就算有，老頑童也無意高攀），所以，老頑童雖然不同意原 文十

版排列外，但既說是「抄録」，就必須尊重原文的次序。且看第二版 ：

        （二）吳語滬語版：

        儂港歡喜落雨，落雨了搞把洋傘。

        歡喜太陽麼又怕涅煞。

        歡喜西北風又要捱起來。

        儂港歡喜吾麼，觸煞吾霉頭。

    這一版的吳濃軟語很正宗，似模似樣，引人出勝，而且還有一樣好處：

用滬人特有 的語法和一些字𢑥來翻譯，最後兩行本末倒置的毛病雖然還是

存在，卻不是那麼明顯了 。八行濃縮成四行，符合滬語一氣呵成的調調，

恰到好處把握住地方色 彩，發揮得淋漓盡致。

 看這一版，川娃子會忍不住哇哇叫：『格老子，硬是要得！』老廣會豎

起姆指 ：『好犀利！冇得頂！』台胞會肅然起敬：『哇噻！足有勢！』還

有一種矮腳的狗會亂 吠：『You see可踏一馬屎！』

這一版可打85分以上。

            （D）童言之三：添蔥添菜不文藝 • 朦朧非胡說八道

    「文藝版」的定義是：含有文藝氣氛的文字組合。

    前面說過，英文八行文字很有哲學意味和詩意，絕對可算是文藝版。既

然本身是，那麼，從翻譯角度來看，精準洗鍊的普通話版，當然也就是文

藝版，沒有 必要另立門戶。反之，從缺少文藝氣氛的原文譯出氣氛來，或

是在 翻譯過程中將原存的文藝氣氛譯丟了，都是錯譯，談不上是什麼版。

    再替「朦朧派」下定義：用髙度含蓄的技巧表達題意的作品。

    好友覃子豪（已故）和羅門都曾經用「朦朧派」手法寫過詩。高行健 的

小說《靈山》和 James Joyce的長篇 《Ulysses》用相似的「意識流」手法

寫成，勉強也可算是「朦朧派」。

    抄錄原文排第三的「文藝版」，和第十的「朦朧詩版」各一行於下， 目

的不是推薦大家欣賞，而是想反證一些東西：

        （三）文藝版：

        你說煙雨微芒，蘭亭遠望；後來輕攬婆娑，深遮霓裳。

        （十）朦朧詩版：

        你說愛這煙雨朦朦，卻不肯出出蘭亭，怕杏花香雨濕了羅裳。

    想反證的是：1• 從事翻譯工作，添蔥添菜的結果，非但不能把譯文「文

藝化」，反而會害它變得拖泥帶水。2• 同理，胡說八道的結果，不夠「朦

朧化」，只會變成無病吟吟，還會把原作者活活氣死，把譯者自己搞朦。

    老頑童自己看這兩版，覺得是個噩夢，所以每版只抄一行。

    做噩夢， 夢醒的時候，最好是趕快忘掉它，而不是去替它打分數！

            （E）童言之四：古文兩極化 • 醜俊各風騷

    假如排第三的「文藝版」帶來噩夢，緊接下去兩版卻又令人耳目一新：

        （四）詩經版：

        子言慕雨，啟傘避之。

        子言好陽，尋蔭拒之。

        子言喜風，闔戶離之。

        子言偕老，吾所畏之。

        （五）離騷版：

        君樂雨兮啟傘枝，

        君樂晝兮林蔽日，

        君樂風兮欄帳起，

        君樂吾兮吾心噬。

    這兩版和「吳語滬語版」有異曲同工之妙，份起古來，原汁原味，維妙

維肖，乍看之下，幾乎令人懷疑是古人起死回生的手筆！

    假如上海話版打85分以上，那麼，「詩經版」應打90分以上。既稱「異

曲同工」，為什麼多五分呢？理由那簡單：講滬語的人口有一兩千萬，稍

有普遍性；詩經則屬高難度文體，把握起來比較吃力。

    「離騷版」如果願意改稱「楚辭版」，可跟「詩經版」平起平坐。如果

堅持「離騷版」，應扣一兩分；離騷畢竟只是楚辭的代表作，不是全部！

    奇怪的是，同樣是古文，一位詩經、楚辭造詣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的作

者，寫起唐詩來卻完全走了樣，叫人不敢恭維，只感慘不忍睹。

    更奇怪的是，他還一口氣搞出三體來！且看排第六的「五言詩體」頭一

句「戀雨偏打傘」（仄仄平仄仄），排第七的「七言絕句體」頭一句「戀

雨卻怕繍衣濕」（仄仄仄仄仄平仄），都犯「孤平」的致命錯誤。再看排

第八的「七律壓軸版」，第3、4行和第5、6行又不見律詩嚴格須求的「胸

聯、腰聯」兩對仗，「出律」出到家了，還說是壓軸！

    本來讀者還可以猜想另有不同捉刀人，但每一種譯版最後一段會錯意的

痕跡貫徹始終，一錯到底，該是同一個人，所以又推翻這種猜測的可能性。

             （F）童言之五：東北人版 • 接近滿分

    老頑童覺得十版中最精采的是：

        （九）東北人版：

        你有本事愛雨天，就有本事別打傘呀！

        你有本事愛陽光，就有本事別乘涼呀！

        你有本事愛吹風，就有本事別關窗呀！

        你有本事說愛我，就有本事不懷疑呀！

    看這版，關外同胞那爽直豪邁的性子活龍活現，呼之欲出，令人盪氣迥

腸，比詩經、楚辭更加扣人心弦，可拿95高分。如果同意改兩個字，甚至

還可以加分。

    這版採用詩人向「你」喊話加激將的表達方式來翻譯，到那要命的最後

一段，應該存疑的，是喊話的詩人而不是「你」。懷疑什麼呢？懷疑「你」

的真誠！所以，最後一行「懷疑」兩字如果改成「變心」，分數可以加到

98%！

    為什麼不滿100滿分？本末倒置的毛病，在東北版隱藏得最妥善，讓它

名列首榜。但那句愛的話還是「說」出來了，造成微瑕。

             （OO）跋：海外 • 蛇足

    海外華人多數來自福建、廣東、上海沿海各地。北美洲僑社，更是老 廣

的天下。恕老頑童多事，獻上粵語版，「省話麻麻抵，唔系幾叻，就 打票

第尾句啱哂嘅」，算是蛇足吧：

                《粵語版》

        你話你幾鍾意雨，落雨點又打開條傘。

        你話你幾鍾意日頭，日出點又搵陰影嘅。

        你話你幾鍾意風，風吹點又閂咗隻窗。（「閂」粵語發音「珊」）

        咁我都好擔心，你話你也幾鍾意我！

          ••• 老頑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