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麼是熟女？麻煩請你給我一個操作型定義。」她一本正經地要著答案。

「這個…，就是蠻有魅力，稍微有些年紀，但還算風姿綽約的女子…By the way，甚麼是『操作型定義』？」他帶著些窘迫地趕快轉變話題。

「親愛的熟男子，這是國中物理課本裡的名詞，就是對於一個現象，我們試著加以科學性的描述，讓這件事情可以無限次數地精準重複；拿『熟女』這個詞來講，就是想辦法用一套客觀的標準，衡量四周圍的女人有幾分熟。你把它想成一種框架吧：套得進這個框框的就是熟女了。」

        他手心流著汗，知道這段對話正逐漸朝著下坡加速之中。不該這樣的，這本來該是個輕鬆的周五午餐，大家會晚點上班，早點下班，準備好心情迎接周末。星期五的午餐老闆都默許著十幾分鐘的 courtesy late，大家大可以享受一杯咖啡後再慢慢踅回辦公室。他現在該已經在辦公室裡回著用「Have a nice weekend!」做結尾的e-mail；同事們會開始聊天，開始把能推到下禮拜的事都推到下禮拜去。他怎麼會在這麼輕鬆的時候，與她陷入這樣一個困難的話題？

        「其實三四十歲真的不老，不，真的不算甚麼，人家武則天八十三歲還有性生活哩！重點是：相由心造，女人的年紀有時是『想』出來的。只要心境年輕，就有魅力！」

        顯然她不太滿意這種救國團式的答案。他只好搬點書袋出來搪塞。

        「妳知道，日本有個能劇大師叫世阿彌，他把能劇女演員的生涯分成三個階段。年少的時候，青春可喜，憨態可掬，舉手投足稚嫩間不失朝氣；這時的演員，叫做『時分之花』。過了十幾二十年，演技漸趨成熟，對人生又有一定的體悟，所表所現，已經不限於劇本的描述，恰似一爐好火正旺正紅；這時的演員，叫做『當座之花』。等到四十好幾，繁華落盡，洗褪風塵，留下來在演員身上的，只有最初的本我；就像是太極的『無招勝有招』一般。這時的演員，喜怒由心，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戲，我們叫她『誠之花』…」

        「那我呢，我是甚麼樣的花？是『在欉紅』還是乾燥花？」她的眼神中滲著幾絲敵意，又有幾分期待。

        「我再跟你講講另一個故事。這得回到二千多年以前，那時春秋時代，中原的陳國有一個絕代佳人，叫做夏姬。夏姬的魅力讓無數有權有勢者都拜倒在她的裙下，其中包括陳國國君與二個最炙手可熱的大臣。」

        夏姬的兒子，叫做徵舒，實在受不了這種『天增歲月娘增壽，春滿乾坤爹滿門』的氣，於是起兵代他媽媽清理門戶。這下不得了，那時『弒君』是多大的罪名？楚莊王看有機可乘，馬上出兵替天行道，徵舒被殺，可憐的夏姬自然是毫髮無傷地被俘虜到手。」

        可是醜惡的男人喲，所有楚國的君臣都想要這半老佳人。看看實在擺不平，楚莊王就根據手下得力大臣，一個叫申公巫臣的建議，把美女賜給了一個新進喪偶的老將軍。過了一年多，老將軍牡丹花下死，這個巫臣便趁著出使外國的機會，帶著夏姬私奔了。原來這一切都是他設計好的，看準了老將軍大概受不了夏姬的『摧殘』，過不多久必有變化。果然如他的計畫，一步步地，名花入手，偕老天涯，好不快活。」

        可是藉出使外國而叛逃，這是多大的罪名？楚王殘忍地殺了他全家，巫臣立志復仇。他遠赴晉國，建議晉國君臣以軍事援助楚國背後的吳國，就像在楚國的背後插上一把刀，後來吳國就真的在幾代之後強大起來，楚國差點亡國。想想，這是多大的熟女魅力，讓一個男人拋家棄子，遠去父母之邦，還牽引到二大強國的興亡…」

        看著對面那雙漸漸興致索然的眼睛，他趕快補上有趣的部分。

        「聽說這夏姬，最迷人的就是她的舞姿了。步履輕盈，姿態優雅，不僅『翩若驚鴻，婉若遊龍』；跳起舞來，『忽焉縱體，以遨以嬉』；談到她舞步的感染力，『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也就是像后羿射日時的矯捷，像天帝駕龍遨翔般地磅礡…」

        講到這裡，她揮揮手叫服務生送帳單來。手臂揮動的時候靠近胳肢窩的地方，小碎花短袖襯衫的袖口處隱約有些晃動。這叫「蝴蝶袖」吧，他想。

蝴蝶袖是怎麼生成的呢？每個少女不都是玉臂盈盈，不堪一握的嗎？該是有了孩子以後，褓抱提攜，十幾公斤的重量成天懸掛在胸前，才迫使單薄的少女蛻變成女人的體型的啊！手，變粗了；肩，變厚了；浮出來的青筋和漸黑的眼袋恰恰記錄了雌性動物奮力拉拔幼仔，一暝大一寸的艱辛。再加上長時間辦公室的工作，二隻手肘只能在鍵盤上進行肌腱層級的操作，自然雙臂的肌肉漸漸鬆弛下來，這就變成蝴蝶袖或「拜拜手」了。

「怎麼了？幹嘛一直看我？」她被他看得有些侷促。

「沒有。」

感謝造物者給女人的另一種恩賜。就像冰霜打過的白菜，老窖酒藏的美酒，祂給了熟女歷經世事淬煉後的堅韌，還有洞悉喜怒哀樂後的澄明。那一片白白的，晃動的蝴蝶袖，恰似人生江河上閃閃發光的波痕，每一閃都像在召喚著心猿意馬的男人們回家，回到那不再青春的肉體，但是溫潤的心靈的懷抱。Come home, oh sinners come home。

「Yeh！萬歲，中華隊贏了！」她突然對著電視上轉播的球賽歡呼起來。

他想：萬歲，母親；萬歲，妻子；萬歲，我的有著蝴蝶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