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機率統治的世界裡，每件事都有著95%正確的可能性，可每個人都期待著那5%的發生。*

「我坐錯了方向。」她漾著笑臉俏皮地說。

「我想我應該滿熟悉捷運的位置；所以看到車的時候甚麼都不想，就興沖沖地跳上去。等到聽到那罐頭聲音報著『龍山寺』的時候，我才想『哎呀，方向錯了，這可不是善導寺啊！』」

「你怎麼跟XX黨一樣，連左右都搞不清楚！」他補上了一個政治冷笑話。「這下不就白貼了十幾分鐘在黑漆漆的捷運裡面？」

「其實我當下並不沮喪，可能因為沒甚麼時間壓力的關係。我只是擔心著一些奇怪的事；像是多坐的這十幾分鐘會不會被多收錢啦，我這樣急急忙忙衝下這個方向的車，又在同一站衝上另一個方向的車會不會丟臉啦等等。當然最後，it turned out to be 我的悠遊卡並沒有多損失一塊錢，也沒有人在乎我這個在新埔站衝上衝下的冒失鬼。一切就好像電影裡那多出來的，放在片尾播放的十幾分鐘花絮：無傷大雅，博君一粲，可是沒看到也沒有甚麼損失，看到了也沒有增加幾分滿足感。」

「但是我比預計中的多看到了一些東西。怎麼說呢？我以前有個朋友，他每天上下學總要走不同的路，即使要多花時間、多費力氣，他也始終堅持著這風格，他的理由是：『我要給驚喜一個機會。』今天，我多繞了這條路，多看到了這棵樹；明天我多走了這個斜坡，多瞄了瞄這個人。說不準地哪天這些人事物就能構成一些意像，在我腦海裡多掀起幾波彩色的浪來。今天我多坐了好幾站，我看到了一些從板橋那邊剛下班的上班族，從龍山寺廣場剛講完古的老伯伯；還有，從新埔到龍山寺捷運是要鑽過淡水河的！突然之間風變得好冷，車廂變得好吵，有一點要鑽到地心裡的味道！」

「而且你知道：在重複地坐那八站捷運的當兒，感覺有些詭異。正常的我本來應該已經坐在辦公室裡哇啦哇啦的開會；可是哪時我卻只能坐在車廂裡，聽著車輪轟隆轟隆地把這十幾分鐘『殺』走。我知道等下沒有人會問我為甚麼遲到，沒有人能追究我這段時間 productivity 的浪費；除了我自己知道以外，這十幾分鐘是不存在的。只要我守住這個秘密，這短短十幾分鐘就永遠只有我自己能享有。」

        「你知道這讓我聯想到甚麼？」他若有所思地說。「我們辦公室的樓很高，一般人都不會想放棄電梯改走樓梯。可是我為了想多鍛鍊一番腿力，常常用二條腿從樓上走到樓下。一般樓層與樓層之間都是一個『之』字形的階梯設計，「之」的中間還有樓層的指示：像一二樓之間就是『往下─1；往上─2』。但一樓與二樓之間，因為一樓有挑高天花板的關係，就有二三個之字形的階梯。有時候我繞了二個之後，會開始懷疑：到底這階梯通往何處？這是第一個『往下─1；往上─2』還是第二個？我走過了第三個了嗎，還是我一直在繞迷宮？」

「更重要的是：我如果停在這裡五分鐘，沒有人會知道我是在樓梯間裡打混，也不會有人追究我為甚麼開會遲到五分鐘，五分鐘根本只是『courtesy late』：這五分鐘，在別人那裡是不存在的。這五分鐘只對我有意義；如果我明天忘了我曾在樓梯間裡摸魚，這五分鐘就會像不曾存在過一般。我，『少老了』這五分鐘！」

        她笑了。「所以搞了半天的沙特和西蒙波娃，結果還是推到這奇怪的布爾喬亞推論：我們如果荒廢光陰，像是故意坐錯車或改走樓梯就不會變老？」

        「你這個推論很有慧根；不過你的笑容更可愛。我想如果以上這段對話有任何抗老的效果，該是從你這『回眸一望百媚生』來的更多些哩！」

*註：這句話我是從某篇日本作家的科幻小說裡看到的，但已記不清作者是誰，題目是甚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