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歷史─赤壁戰前周瑜給小喬的一封信

「奇怪，會想妳。」

周瑜寫下第一句話，就放下筆來若有所思地支頤默想著。

「我的小喬─你的名字是如此地美麗。每次口中默念著這二個字，心底就不自覺的暖暖地，甜甜地漾開了對你的戀慕。」

「在這個大決戰的前夜，我是該寫一封符合傳統的家書，還是該坦白地留下我想講的話來？後人看我們這段歷史，大概總會聯想一段忠孝節義，才子佳人的佳話。畢竟，打了勝仗的將軍是不容許有汙點的；而英雄的妻子也沒有不嫻慧的權利。此時此刻，我應該寫的是些「馬革裹屍」、『來生再見』，或者是一些『行筆匆匆，軍旅半生，負妳良多』之類的話；後世的史家才能方便地把我歸類為忠臣孝子的一類。」

「而他們會怎麼寫妳呢，我的愛人？『賢母喬氏，適周，有一子二女，閫德思諒，以壽終』？在春秋筆法之下，妳只會被濃縮成幾行我的背景資料。歷史對女人是多麼不公平！」

「文人們可能會把你寫得多采多姿一些吧！他們會傳誦妳的美貌；妳的形象容止，將會以最瑰麗的文字流傳下來。他們會說江東的小喬，五官端正，動止有度，膚如凝脂，眼如點漆。他們也會用多少人讚嘆妳的美貌，多少有力者表達出的忌妒，或者多少生靈因為妳的美貌而死亡，來形容妳致命的吸引力。『一顧傾人國，再顧傾人城』，或是『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這些詞句都會是你美麗的佐證。」

「可是啊，這些對作為丈夫的我來說，是一點都不重要的。不，我應該感激你的美麗，但在我們的愛情裡，美麗存在的方式有千萬種；只有我，看得到妳的不同。」

周瑜輕輕啜了口茶湯，黃褐色的液體呈在淺淺的小杯裡，藥的味道很濃。這杯，是他的小喬燒給他的。杯很素雅，淡青色的底，綴上一片桑葉，葉子上蜷縮著一條蠶。他本來不樂意帶著這麼雅的東西進軍營，為此小喬還跟他鬧了次彆扭。

        「為什麼不帶這杯？」她嗔道。

        「軍營裡是打仗的地方，殺伐之氣那麼重，我怕用了這個，人家會說我『無丈夫氣』。更別說甘寧程普那些老兵們會講甚麼…」

        「你知道這上面為什麼有蠶嗎？這是蠶絲歌的典故！『春蠶不應老，晝夜常懷絲。何習微軀盡，纏綿自有時。』我要你一看到這杯就想起我，想起千里外的我用蠶絲般的情思，輕柔綿密地纏住你…」

初相遇

        「而我的小喬，在過去這聚少離多的八年裡，日子飛也似地過，你可知道我心中的你是何等模樣？」

        「江東少年英雄與第一國色的組合，一定羨煞不少別人吧！這樣的組合，就算是第一次見面，也該呈現著『蕭史乘龍，弄玉吹簫』般的雅致與詩意吧！」

        「你還記得吳興城外的喬園裡，那個『清川過石渠，流波為魚防，芙蓉散其華，菡萏溢金塘』的好景致的所在。那天我跟著孫策大人上門向喬公提親，要把大喬娶做江東的國母。」

        「我們一行人正穿行在鬱鬱樹木間，突然地，有一片白色的人影冉冉落下。我以為是黃祖派來的刺客，本能地衝上前去，擋在孫策大人之前。定睛一看，卻不禁啞然失笑：『我道是強人，沒想到是個稚氣未脫的野孩子！』」

        「我的小喬，你那時不慌不忙，屈膝道個萬福，自我介紹：『小喬見過姊夫！』轉身向我：『周瑜大人自是文質彬彬；可小喬也只是質略勝文，何野之有？』」

        「這下換我狼狽不堪，訥訥地站著看著你的眼睛。小喬，我那時對你的感覺不是一個美字，而是一種『樸』、『真』，一種原始的、強烈的生命的感覺。四月的陽光篩過樹梢，點點灑在你被曬得略紅的鼻頭上。挺秀的鼻樑襯著清亮的眼睛，我第一眼就看到那二汪靈動，反射出我們這些汲汲營營的男人的笨拙，我心慌。妳的頭髮散亂地挽在頸後，鬆鬆地梳成一個髻。一身雪白的紵衣，開襟的地方隱約露出稚嫩的肌膚；那膚色白得似乎讓我看得到底下交錯的青筋。小喬，那時我感到的不是美，而是青春的躁動不安，你的生命的元氣。」

        「伯符，也就是我的生死兄弟孫策大人，試著替我解圍：『妹子上樹，是要學那悲鳴飲露的蟬嗎？』你卻一點也不退縮：『今日姊姊大事，小喬嫌那蜩聲不雅，擾人清興，所以自告奮勇帶著下人，學那黃雀略捉一二，讓您見笑。』不過王粲先生的『憑軒檻以遙望，向北風而開襟』的高懷，今日登高之後，我倒能效顰一番！」

        「說完你便欠身告退，只留下我對這驚鴻一瞥的悵惘。孫策大人笑著對我說：『公瑾，這孩子的眼中有火呵！』」

白鵠輕舞何洋洋

    「我的小喬，你那天的白紵衣是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的；該是妳們家鄉的女子都擅長跳的白紵舞的影響吧？「高舉兩手白鵠翔，輕軀徐起何洋洋！凝停善睞容儀光，宛若龍轉乍低昂，隨世而變誠無方，如推若引留且行」這是我心裡的妳，即使我們有了三個孩子之後也一樣，我的愛戀，永遠停留在我們初見面的那一天；就讓東南飛的白鵠，把我的情思牽引給妳。」

周瑜走出帳外，露水尚濃，天光猶暗。他的船隊已整裝待發，千萬江東健兒將湧向北岸一決生死。明天，或許是他做為軍人的最後一天；但至少今晚，在心情上他要好好做一次丈夫，再做一次小喬的愛人。

後記

在寫赤壁這一系列文字的時候，感到最棘手的，便是如何描繪小喬的問題。因為這個女人，在史書上等於是不存在的。林志玲的造型給了我一些靈感：為什麼我們總要把古代美女套入同一個窠臼之中？他的眼睛可不可以不大？她的身材可不可以不好？而我們的文武雙全，音律尤絕的少年統帥，會不會喜歡一個完全另類的女子？

答案當然是有可能的。所以我想把小喬寫成野一點的女孩子，畢竟，人不輕狂枉少年，大家閨秀或小家碧玉都一樣。但最後，能touch 到每一個人內心的，都是那股純、真、樸吧？

附帶提一首詩。在模擬小喬思念夫君的心情時，翻到謝靈運的「搗衣」，覺得文辭真雅，情致優美。且讓我們暖一杯酒，凝想一番千年前的閨怨：

「欄高砧響發，楹長杵聲哀，微芳起二袖，輕汗染雙題。」(本段主要在講妻子為丈夫準備冬衣，搗衣的辛苦：捲起袖子敲打，額頭二邊都汗濕了。)

「盈筴自予手，幽緘俟君開，腰帶准疇昔，不知今是非？」(本段在講妻子準備好冬衣，卻又患得患失的心情：衣服好了，我把它放進箱子，等送到你身邊的時候由你打開。腰帶的尺寸是根據你以前的身材做的；不知道現在還合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