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青翠的田園和山巒，已快要攔不住漫漶的枯黃。吳敏顯／攝影

《1》

要在紙張、畫布、地面或牆壁塗抹顏色，必須用畫筆或刷子沾染顏料。

而今在我們鄉下，顯然出現技藝比手持畫筆刷子塗繪還高超的人，他無需拿任何工具去觸碰任何顏料，只要倒出少量瓶裝液體，像止咳甘草藥水或甜甜的鈣乳，不管透明不透明，舀水摻合稀釋後倒入噴桶，便能將薄紗般的霧氣，噴灑到田野，為大地彩繪織錦。

噴灑過程，宛如孩童常玩的遊戲，先含一大口清水在嘴裡，緊閉雙唇，再鼓足氣把它噴吐出去那樣。正是鄉下休耕田常見的景致。

經過這麼一場噴灑遊戲，有點像魔術師變把戲，乍看沒啥希奇，卻很快就瞧見田野由翠綠變橙黃，展露出另一種詭異的光璨。

現代人視力普遍不好，尤其陽光照耀時分，面對如此遍染華麗光璨的田野，肯定當它是豐收前該有的輝煌景象。

尤其居住熱鬧街市，出門必須搭大車換乘小車或開小車趕搭大車，習慣用輪子代步的人，從大小車窗望出去，入眼盡是各式樓房的大小窗子。要是突然發現視野少有阻攔，隱藏的天空和大地，立刻跑出來取代原有的僵硬框框，絕對是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全部感官大解放。

都市人講究流行趨勢，鄉下農人考量的則是季節轉換，一個是拚命追逐一個認分順應。因此，長住街巷者並不容易弄得清楚鄉野間到底流行些什麼。偶爾和朋友下鄉，勉強開開眼界，無論遠望近看，攬括進來的風光，除了翠綠草叢樹木及農作，當然不乏那些彩繪區塊所鋪陳的閃閃金光。

視線所及，從地面長出來粗細高矮不一的枒杈，寬窄張合的葉片，無不精密地鑲嵌金線。按常理，這光彩可要等到作物成熟才綻放，說什麼也不該出現在休耕田裡。

等你靠近細瞧，始驚覺整塊田地呈現的並非想像中結實豐碩的場景，而是頗具縱深的一大片枯黃，不管任何草葉草梗，小鳥播下種子萌芽茁壯的木瓜、龍眼和芭樂苗木，甚至上期稻作割除後冒出的再生稻，統統披掛著枯黃衣飾。

儘管遠處那一抹青翠田園和淡藍色山脈，使勁張開手臂，幾乎都要攔不住整大片漫漶開來的黃色光影。

縱使陽光打盹偷懶，枯黃的作物和野草雜樹，皆不難裝扮成結穗或摘除穗實的稻叢。有傾斜歪倒，有折斷分叉，有層層堆疊，皆顯露出溫暖蓬鬆且富彈性。

彷彿隨時能夠吸引小貓、小狗、小孩到上面蹦跳、翻滾、躲藏，甚至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頭作起白日夢。

《2》

曾經有人告訴我，台灣島上所有的城鎮看來沒什麼差別，連鄉村都極相似。人們生活其間，讀書考試很辛苦，養兒育女很辛苦，經商從政很辛苦，做工種田種菜更是辛苦。

近年來，卻不斷有耳語流傳不同看法。人人指著我出生、居住、工作、養老的這塊小小平原說，此地有最美好的田園，是島上所剩不多的人間仙境，恬靜優雅，適合充當台北大都會的後花園……

──以上為節錄，全文已收錄2018年6月九歌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腳踏車與糖煮魚》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