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先父常看繡像小說，書前有主角的木刻繡像，都是些傳統演義故事，我不記得書名，他也看小本的故事書，其中一本叫「龍虎鬥京華」，及長，才知道那是梁羽生早年的武俠小說，密密麻麻的小字。我還撿到過一本黑白連環圖，敘說丘處機與江南七怪鬥酒至郭靖在大漠出生與成長的故事，筆觸傳統，有點像大陸早年出版的「三國演義」連環圖，與現在的金庸漫畫風格大異其趣。

高中時，愛看文藝刊物，每期必讀「明報月刊」，甚至到舊書攤蒐購前刊，有時也讀左派的「七十年代」月刊，自詡為智識人，有點看不起武俠小說，高中時功課緊、時間少，也就沒讀過武俠小說。後來在中大唸研究所時，有了助教津貼，每個週末喜歡逛書店買書，那時候金庸開始第一次修訂他的武俠小說，發行精美的單行本，每一本都頗厚重，有名家繪畫的彩色封面，每一回前也有一幅摘要圖畫，每一套都放在書店顯眼的位置，與傳統武俠小說單行本很不一樣。終於忍不住買了一套「射雕英雄傳」，連夜閱讀，沒幾天就讀完四大冊。波瀾壯闊、俠骨柔腸的場景，一幕幕地如同電影般在腦海轉動，後來才知道金庸早年在左派電影公司寫過劇本，怪不得。從此後，就像中了蠱毒，出一套買一套，去美國留學前，從最早的「書劍恩仇錄」到剛出版的「笑傲江湖」，全買了，每本都讀過好幾回。可惜這系列平裝版金庸小說後來都散逸了。

讀過金庸小說，才知道文筆精鍊優美，人物栩栩如生，故事情節動人，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是我以前小看了。從此後，繼續讀古龍的武俠小說，「絕代雙嬌」、「多情劍客無情劍」、「流星蝴蝶劍」、「邊城浪子」等，開始時故事趣味性高，情節離奇常出人意料，不過愈讀愈雜蕪。古龍之後，再讀梁羽生的小說，每回前的古典詩詞，超出金庸甚多，故事與敘述的文字，無法像金庸一般緊揪著人心，現在記得的是「雲海玉弓緣」、「白髮魔女傳」、「萍蹤俠影錄」等幾套，主角人物僅記得出口成章的「張丹楓」（萍蹤俠影錄）。

因為金庸的小說讀過太多遍了，後來教書時，就常引用小說中的情節，例如「食品微生物學」中談到釀酒時，就以「射雕英雄傳」中丘處機與江南七怪鬥酒、「笑傲江湖」中令狐沖與祖千秋關於酒的互動與「水滸傳」中武松過景陽岡等故事開頭。談到狂牛症，就一定以「射雕英雄傳」中歐陽克與周伯通打賭殺東海群鯊作為介紹，因為西毒的蛇毒，其作用機制堪比狂牛症裡的普恩蛋白。談到蕈毒時，就得搬出「倚天屠龍記」裡張無忌送楊不悔去崑崙山，途中遇到毛賊，張無忌利用「王難姑毒經」裡有關毒蕈的知識而脫困。我還會特別解說金老先生關於毒蕈的描述太傳統，不符合現代真菌學的知識。

及後，買了一整套金庸小說，精裝版，那是第一次修訂版，後來的修訂版就恕不花錢了，維持著初讀金庸時的美好回憶。這一套作為傳家，希望女兒們可以從中吸納到傳統的文化精華，可惜她們就像高中時的我，對武俠小說缺乏親近之心。

他辦的報章、刊物，他寫的社評、小說，伴隨我成長，願藉此文追念仙逝的金庸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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