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約莫一千年前的平安時期，是文學史上璀璨的年代。一千年前，大約是中國的漢朝，相較之下，日本的女性書寫更為豐富些。日本平安時代出了三個齊名的女性作家：紫式部《源氏物語》、清少訥言《枕草子》、和泉式部《和泉式部日記》。

和泉式部，非本名，是和泉式部依其夫之官職為名，真名因而佚失。

千年前，和泉式部在這部日記裡記載了她與敦道親王十個月的愛情過程。和泉式部原本和敦道親王的哥哥尊親王相戀，丈夫因此憤而離去，尊親王也年紀輕輕便過世，敦道親王因久仰和泉式部的美名，便試著傳達情意。

在那個時代，儘管外頭說長道短地看待和泉式部，但卻無傷她與敦道親王間的互動。關於這個愛情的男女主角，我並無太多的感受，要說感人嗎？還是質疑和泉式部的空虛風流？讀過之後，沒有什麼特殊想法。

反而是，和泉式部將兩人細膩、敏感、帶點神經質、談戀愛時患得患失的憂愁，一一透過鉅細靡遺地方式書寫下來。這些內容，是讓我覺得有意思的地方。

愛情，從有人類至今，談不上萬古，也有千年，始終是文學上重要的話題。曼菲走了，新聞聚焦的也是她的愛情故事，這樣一個美麗的女人，有著一部浪漫的情史，是理所當然的，沒了，似乎少了些色彩。沒有愛情做為原初點，曼菲或許真的舞不出這樣經典的人生。

愛情，總是那樣讓人甜蜜，之中還要帶點酸楚，偶爾還會讓人像是喉嚨卡住了顆水煮蛋，吞不下去、也嘔不出來，祇有悶，悶到快要窒息，甚至斃命。

和泉式部和敦道親王剛開始暗暗互訴衷情時，在梅雨季裡的某個日子，和泉式部正在嘆息著「寂寂梅雨」的百般寂寞。讀到這段，我正逢台北連日春雨的時節，開始尋思：雨季教人不發愁，也難！

和泉式部說著，在梅雨不歇的日子裡，自己寂寂無聊的感受浮現，於是墜入了一種緬想：究竟自己的未來會有什麼變化？對自己示好的男性甚多，但自己已經不願再動什麼情思了……。就在宣誓著自己不再動情之時，便接到了敦道親王送來的和歌：「此梅雨兮人或思，綿綿無盡乃吾淚，思君戀君兮化若思。」

真是好樣的！好一個敦道親王寫了首這樣深情款款的詩句，讓和泉式部立即破功。這首和歌彷彿一股暖流，又讓暫時想冰封的和泉式部融化了，她於是立即回了首歌：「君慕儂兮竟未覺，細雨連綿無盡時，身自悲泣兮謂撲朔。」一首不夠，還把信紙反過來繼續第二首，「愈閱世兮愈之憂，今日長雨成洪水，願身逐流兮忘鬱愁」。

明明就是想得要命，和泉式部先是要「驚訝」一下：我的王啊，竟然也在想我呢！然後還要含蓄地道出自己的愁緒，多希望可以積雨成河、淚流成江，然後一躍入河，從此忘卻一切煩憂。用死，吐訴著自己的思念，這種情緒，不分今古。

敦道親王於是又回了：「何所思兮何愁慮，捨身豈容得輕言，雨豈獨降兮君住處？」

和泉式部就是要等這句話啊：這悲戚之雨（似淚），不只在妳那兒有，我這也雨水成洪了！

若說，早幾年我讀了和泉式部日記，也許要不停拭淚，然今日始讀，卻是另一種調侃的心情。

或有云，我煞了風景，不懂情趣，也罷。我只能說，千年前的日本，和泉式部和他的愛人是如此，千年後的台灣台北，這城市裡在我眼前穿梭不停的男男女女，大部分仍然如此。科技在進步，世界在改變，生活更豪奢，感官享受更多也更撩亂，唯有，敏感的人心，未曾變異。

尤其是那份對愛情的熱烈執著，亦復如是。

想到這兒，我不禁莞爾。那句元好問的詞，「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儘管表達得淋漓，但也被人過度使用到一種陳腔濫調的地步。但話又說回來，正因為直搗心坎，才讓人不得不記住這句話。陳腔濫調正是因為他的貼近。

 (寫於2006年 春雨)

◎繼續嗑◎

枕草子。清少納言。台北：木馬文化。 

源氏物語。紫式部。台北：木馬文化。 

尋找松露的人。古斯塔夫‧索賓。台北：大塊文化。 

失樂園。渡邊淳一。台北：麥田。 

波娃的告別：再見，沙特！西蒙‧德‧波娃。台北：左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