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國中之後，美貞兩週洗一次白布鞋。

前天利用星期六下午沒課，用洗衣粉把鞋刷得晶亮，昨天老天也很賞臉的出了大太陽，整整一天半的曝曬，是夠乾的了。

可昨晚美貞忙著背英文單字，早已忘了洗好曬好的布鞋。

「阿貞仔，汝的白布鞋若不去拿入來，暗暝是會凍著露水喔！」

晚飯後阿母在藤椅上補著阿爸的長褲，還特意停下縫補動作，提醒美貞。

美貞一向看重成績，學校裡的優秀表現，總是飛上阿母的唇角，綻開成一隻隻快樂飛舞的蝴蝶。村子裡人人見了阿母，總說她把孩子教得好，是成功的媽媽。

美貞一心想著要讓阿母更快樂，整個人沉浸在背誦英文單字，阿母剛剛那一番叮嚀一如蚊蚋觸體拂過，根本沒往心上停下。

後來，阿母也忘了再提醒美貞，美貞自己讀累了便熄燈上通舖了。

「厚，暗時有露水是要做啥？害人的鞋仔閣濕去啊啦！」

美貞蹲下地，看著那雙昨天睡前忘了收進屋裡的布鞋，鞋面上滿是水珠，不禁癟嘴埋怨起老天來了。

「昨暝叫汝愛記得收鞋仔，汝就冇聽。」

「汝底時有叫我收鞋仔？」

「汝就顧背英語，阿母的話攏冇聽到。」阿母雖是這般說道，可美貞看見阿母眼裡的慈愛。

阿母返身走進屋裡，美貞抓著自己裙角用力擦拭滿是露水的布鞋，美貞心知肚明，待會兒穿著這雙鞋在上學的路上走著，一定會像被鬼針草黏上裙褲那樣，整雙鞋都會糊上一片黃土。

唉，有甚麼辦法呢？今天也只能這樣了。

美貞悻悻然起身提著布鞋走回屋裡。

「咦？這是甚麼？」書桌上一個鞋盒，教美貞詫異。

「嘻嘻。」小學五年級的美惠早已不再瘦小。

「阿惠，妳笑甚麼？」

「唔……」美惠雖是搖頭，但眼睛裡有藏不住的笑意。

美貞打開鞋盒，一看，是一雙嶄新白布鞋，她看看美惠，這兩年美惠像吹氣一般，體型身高都快跟她一樣，常常有外地來向阿母買草仔粿的人，問過她們是不是雙胞胎。美貞想，大概是阿母為美惠買的的新鞋吧！

「阿貞、阿惠，緊來呷早頓。」

「噢，來啊。」美貞和美惠同時回應，並一起走進灶間，餐桌上已擺放四碗熱騰騰的稀飯，阿爸早她們姊妹一步坐下，端起稀飯扒將起來。

「阿貞哪，汝彼雙濕去的鞋仔今仔日麥穿。」

「嗄？」美貞想著那不是得赤腳上學，現時不比小學了，「按呢我……」

「恁書桌仔面頂毋是一雙新鞋仔？」

「遐……」

「遐恁阿爸講汝蔗認真讀冊，月考考第一名，欲送汝的禮物啦！」

美貞端著碗的手僵在空中，她看看阿爸，阿爸依然扒著稀飯沒說甚麼，美貞碗裡稀飯的熱氣全蒸騰到她眼裡。

「妳看阿爸對妳多好。」美惠嘴裡含著稀飯說：「前天下午我去幫阿母收攤，回家路上阿母拐進鞋行買鞋，還叫我試鞋，我一直以為阿母是要買給我的，直到付完錢出了鞋行，阿母才說『這雙鞋仔是欲予恁阿姊的，汝是毋通拿去穿喔！』我聽了就向阿母抗議，阿母又說『人蔗是恁阿爸欲予恁阿姊的獎品，今仔日是嘟啊好借汝的腳試穿爾爾。』阿母後來居然還說『若毋，我叫阿貞仔甲伊的舊鞋仔予汝。』我跟阿母說免了，舊鞋我自己也有。」

美惠說時雖感覺帶了酸味，可她語氣是輕鬆淘氣，一家人因此呵呵笑了。

「汝喔，若卡認真咧，像美貞仔按呢，我嘛會買新鞋仔予汝。」阿爸瞇眼笑說。

「是咩，汝若成績好，我掺恁阿爸甘會克虧汝。」阿母說著催她們快吃，「恁兩个緊呷，好去讀冊。」

「謝謝阿爸、阿母。」一顆水珠從美貞眼角滑下，可她心裡暖烘烘的。

2013/10/23-25人間福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