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計做為新書的一章 「基隆河,原本可以為台北市民帶來多麼豐富的休閒體驗」,海天遊艇船長翁先生感歎的說,「台北市民都不知道,從基隆河上看台北市,台北市的風景與在陸地上看時有多麼不同」。 「現在越來越少人來遊河了,有時候一天甚至都載不到一個客人,其中關鍵就在『碼頭』」,翁先生語帶遺憾的指出,「有的碼頭地點有問題,有的碼頭指示不清,讓一般人根本就找不到,更有許多當初說要建造的碼頭,到現在卻仍未動工」。 就這樣,翁先生一邊語帶哀傷地喃喃訴說著,一邊將遊艇緩緩的駛離大佳碼頭。 「剛標到基隆河藍色公路航運權時,我也曾雄心壯志」,翁船長不勝唏噓地說著,「我希望藉著藍色公路的概念能將基隆河兩岸的觀光景點整合起來,所以去找了大直美麗華摩天輪及願在河堤提供腳踏車租借的業者,規劃了『海陸空組合套票』,但,由於原本規劃的「美堤碼頭」遲遲未動工,遊艇無法在內湖科學園區附近靠岸,整個案子最後只能跳票」。 整條基隆河,針對藍色公路、竟然只設置了兩個碼頭,一個是位於大直橋畔河濱公園內的大佳碼頭,另一個則是位於圓山的圓山碼頭。後者不僅所選地點太過偏僻、周遭幾乎完全找不到前往碼頭的任何標示,更荒謬的是,碼頭上岸處雖緊鄰圓山兒童樂園後門,但遊客卻不能利用兒童樂園作為出入碼頭的門戶,使得圓山碼頭的利用價值極低。 於是,基隆河藍色公路上的船隻就這麼「大佳→大佳」來來往往的晃蕩著。 「我最難過的是,台北市政府對於藍色公路的未來一點都沒有腹案,我們這些業者根本不知道下一步會在哪裏」,翁先生語帶遺憾地的說著,「我們本來已經造好一艘更大、更漂亮、更高級的遊艇,卻因為市府政策不明,讓我們遲遲不敢讓船下水,再這樣下去,我們還是將這艘遊艇賣給國外的客戶好了」。 經營基隆河藍色公路的海天遊艇公司,家族其實是一間知名的遊艇製造廠,因為不甘心自己生產的遊艇只能賣給歐美客戶,在歐美的湖海河中倘佯,於是決心投入台灣的遊艇觀光業,希望能看到自己製造的一流遊艇也能在台灣航行,結果沒想到,由於政府的政策搖擺不定,海天雖一路配合,但卻愈做愈灰心。原本的雄心壯志早已轉為低聲喟嘆,基隆河上的藍色公路最後只剩下包船夜遊的功能。 其實,很多人並不知道台灣曾為風光的「遊艇王國」。 而這一切是從越戰開始的。 越戰時期,美軍經常來台休假,在台休假的美軍「使用自行設計的設計圖,利用台灣廉價及精良的木工技術,製作小型遊艇遊玩」,由於台灣優異的工藝水準,使得製作過遊艇的美軍人士大為激賞,回國後遂大肆宣傳,台灣製作遊艇的工廠開始接獲大批來自歐美的訂單,小型遊艇的製造奠定了台灣成為遊艇製造業王國的基礎,1980年代台灣正式成為世界的「遊艇王國」。 從低價位的小型遊艇開始,台灣的遊艇工廠漸開始往國際級的高價位帆船及遊艇邁進。全盛時期,台灣曾有約八十多家的遊艇製造廠,現在雖有所衰退,但仍有二十幾家製造廠。製造廠中出名的如嘉鴻,以「Horizon」品牌著稱全球,公司年營業額約為新台幣20億元,2006年產能於全球排名第六,亞洲則為第一。 早期台灣製造廠製造的遊艇在自己的國家卻不能下水。原因是「海岸封鎖」。 由於國民黨政權退守台灣,實施戒嚴,海岸為敵軍可能登陸之所在,故皆予以封鎖。連開發都不允許,更何況是觀光相關產業。民眾靠近海岸或在海岸附近徘徊都遭阻止,更何況是遊艇,當然更是禁忌。 這樣的「封鎖海岸」政策,所造成對台灣人民的心理毒害實十分深遠。 海岸的開放則是解嚴之後的事了。 開放後,沿著海岸的開發案此起彼落,但人民長久被禁錮、潛在畏水懼水的心靈卻未被同步解放。 走著的遊艇底部突然傳出「卡卡」聲響,原來是遊艇的引擎被河面的漂流物纏住而無法運轉,40分鐘的遊河,引擎被漂流物絆住則已是第6次,船長熟練地用剪刀把纏住引擎的障礙物清除,我心中卻浮起了無名的憂傷。 基隆河上的漂流物,雖有自然死去的魚屍,但多是人為丟棄的垃圾,而且川流不息,處處可見,遊船人如此零星,這些垃圾顯非遊船人所能丟棄製造,那這些垃圾自何而來? 多數垃圾來自城市中的雨水下水道系統。 台北市污水管接管率雖已為全台最高,但山區及人口密度高之老舊社區則多未接管,導致家戶之污水經雨水下水道系統排入基隆河,是為污染之主因。 而台北人習於將煙蒂等小垃圾隨手丟入路邊人孔中,這些原本應該經過處理的垃圾,就這樣順著城市中的雨水下水道系統、晃晃悠悠地流入了河川中。 還有些開放的排水大排,甚至有人將廢棄的床墊丟入,大排中丟棄的廢棄瓶罐也不在少數,這些作為難道只是單純因為貪圖方便? 若是台北人真心愛護著這條橫亙台北市中心的基隆河,又怎會忍心讓她變得如此污穢不堪? 原本藍色公路規劃案中曾規劃的水上摩托車等水上活動,面對如此骯髒不堪的基隆河,怎會有人敢進行? 這條伴隨著台北市成長發展的基隆河,難道就要這麼一直骯髒污穢下去? 藍色公路的成功與否,其實正具體反映了我們是如何看待我們周邊的河川。 自古以來,河川與城市的發展一直息息相關,主要原因應為河流所提供的穩定水源。早期的農業依靠雨水,規模始終無法擴大,待灌溉系統被發明後,固定水源加上灌溉系統,就可發展出人口龐大的城市,同時,基於灌溉系統發展出來的資源分配模式,更奠定了人類社會階層化的基礎。人類社會的發展幾乎無一不是循著這條路子走下來的。 對台北而言,淡水河及基隆河也是如此。台北的發展一直都有這兩條河的影子,尤其是基隆河。 基隆河有點像台北市的內河,除了上游段外,主要河段都在台北市內,但台北人對這條河卻一點都不熟悉。 古時候的台北人,基隆河對他們而言是親密夥伴,但現代的河邊卻都是高高的堤防,阻絕了台北人認識這條河川的機會。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開始會對基隆河畏懼,只記得暴風雨來臨時的恐怖,卻忘記了這條河水長久的美麗? 世界重大城市幾乎無一不伴隨著美麗的河川:法國巴黎的塞納河、匈牙利布達佩斯的多瑙河、英國倫敦的泰晤士河、德國科隆的萊茵河等,這些河川的河畔卻不見高聳的堤防,我不禁深深的好奇著:這些城市中的市民,是如何看待周遭的河川?尤其是當河川帶來水患時? 造成基隆河污染的其中一個源頭,竟是原本作為灌溉渠道的瑠公圳。 300年前漢人進入台北開墾,由於缺乏水源,農業規模始終無法擴大,瑠公圳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所開闢的灌溉系統。 早期台灣的開發史其實就是農業聚落﹝漢人﹞與漁獵聚落﹝原住民﹞的鬥爭史,最後,成功興建水利灌溉系統的農業聚落,將漁獵聚落驅趕出他們原本的棲息地。 瑠公圳的開闢,將灌溉水從新店溪支流青潭溪經公館引入台北,遂讓台北變成遍地阡陌縱橫的農田區! 台北市現有很多的地名,都與瑠公圳有關。如大安,原名為「大灣」,係因位於瑠公圳轉彎處而得名。另如景美,原名為「梘尾」﹝梘景台語音同﹞,木梘係瑠公圳跨越景美溪的引水木槽,寬2公尺半,深1公尺半,景美因位於木梘尾端﹝從新店溪端看﹞而得名。 瑠公圳現在在台北市內幾乎已經看不到了。隨著都會發展,農田迅速被工廠、商店所取代,原有的圳路也一條條被加蓋而成為道路。失去灌溉功能的水圳,成為都市中被隱藏起來的暗路,偶而露出處也讓人掩鼻疾走,市民遂逐漸遺忘曾與我們關係這樣深刻的一條人工溪川。 但對許多早一輩的人,瑠公圳卻是他們美麗的回憶。 「一走出門,閒晃在敦化南路上,我聽見的不是鼎沸的車聲,而是潺潺的流水聲,假日的午後,河岸邊是附近鄰居聚會最好的場所」,周老先生懷著不勝緬懷的心情訴說著,「小時候在台北市東區,我家門前就有小河。這條小河是屬於瑠公圳的圳道系統之一,灌溉了我家附近一帶的水田。小河裡,魚兒多,抓魚也是我童年快樂的記憶之一。有時候放學,我們會結伴去瑠公圳裡抓魚、逮螃蟹,累了就躺在岸邊看藍天、白雲、吹吹風」。 周老先生喘一口氣,繼續說道,「童年記憶中,新生南路當中的圳堤旁,嫩綠的柳芽枝條垂撫在當中,到了春天嫣紅的、粉紅的、淨白的杜鵑花,叢叢盛開在隨風起舞的柳樹間,那種景象真的是好美」。 真的很難想像周老先生所描述的景致,曾是台北市稀鬆平常的風景。 如今還有未被加蓋封閉的瑠公圳路嗎? 有的。在台北市公館溫州街45巷的巷弄裡,就有這樣一段小小的「遺址」。 台北市環保局原本因為露出的圳路太過惡臭,計畫以水泥蓋封住,結果受到附近居民的反對而被迫停止。居民們同時發起了瑠公圳環境整建計畫,利用簡易的過濾系統,讓住家的污水經過濾後才流入圳路中,使得圳中的水流逐漸恢復清澈,造就了這個瑠公圳小小生態教室,如今青蛙小魚也能優游其中,甚至還有烏龜在圳中爬行,附近居民不僅能在舊圳路旁散步,圳邊的區間也成為乘涼的好所在。 其他還有一些尚未被封閉的瑠公圳道,但這些圳路的命運就比較坎坷。 如文昌街家俱街旁的圳道,雖經養工處在2004年修補過圳道內兩邊的溝牆,但因兩邊住戶之家庭污水未經過濾即排入圳道中,圳道中至今仍充滿污水、汙油垢,現狀令人不忍卒睹。 多數封閉的圳路,只不過將惡臭污染掩蓋住,這些未經處理的污水,每天就順著今日已地下化的瑠公圳道,這麼晃晃悠悠的排入基隆河中。 但是,對市府而言,瑠公圳只是一條已不存在的灌溉渠道,因為多年前,瑠公圳的所有人「瑠公農田水利會」就已向市府申請廢止瑠公圳作為灌溉渠道,並已獲市府之同意。但,問題是,廢棄的瑠公圳卻仍然扮演許多住家污水排放的角色,這些排放的污水則日復一日的污染著基隆河。 市府於同意廢止的同時,並未要求瑠公農田水利會負擔起什麼後續清理的責任,身為農田水利會主管機關的建設局,也長期置身事外,不做要求。若是市府認為廢棄的圳道沒有利用價值,應予以填平,以免日後遭誤用,當時同意廢止時即可向水利會要求。若市府認為圳道可供利用作為污水排水之用,則應要求水利會將該圳路之權利轉讓給市府,市府則可轉由市府中單位﹝負責雨水下水道之水利處或負責污水下水道之衛工處﹞接下日後維護之責任。不管任何一種方式皆為可行,但市府皆棄而不用,政府角色的蕩然無存,才是導致今日瑠公圳的悲慘現狀的原兇。 都發局曾於2006年年初提出「新生南北路舊有水圳意象重建計畫」,「希望利用新生南北路縱帶及下方大排水圳(瑠公圳),打造『水水台北』都市願景」,一方面拆除新生北路高架橋,「開放新生北路大排,發展水上遊憩觀光資源」,另一方面則將位於和平東路信義路間的新生南路「打開」,「讓『埋沒』地下多年的瑠公圳重見天日」。但是在擔心交通衝擊的考量及不受馬英九市長的支持下,「圳道重現計畫」便就這樣胎死腹中。 都發局之所以會提出這個構想,據說是受到韓國首爾市長李明博成功整治清溪川的影響。 曾被覆蓋成為暗渠並於其上興建高架道路的清溪川,其整治於首爾市長選舉時被李明博列為政見,於李當選後大力推動修復,修復工程內容不僅將川上的高架道路拆除,清溪川的河道也重新挖掘、美化、灌水及種植各種植物,川上並同時興建多條橋樑橫跨河道。整個工程於2005年9月完成,歷時兩年三個月,工程計耗資九千億韓圓。 網路上化名客棧之光的人在清溪川整治剛完工時這樣寫著,「這兩年民怨和反對黨的罵聲在首爾的議會及網路和社論上也沒有停過,不過首爾市長還是堅持一定要這樣做!直到竣工,都還是有很多市民不能認同,覺得實在是浪費公帑又捨棄便利,認為這是首爾市長為了下一任總統大選刻意製造的政績.」。 但客棧之光「過去這一年去韓國,一路看著清溪川從開挖、施工、布置、試車、引水....清溪川的復建是首爾市長非常在乎的政績跟理念,但是一路也遭到非常大的反彈和批評」,他喟歎「很難想像有一天台北市為了讓已經加蓋長埋地下的瑠公圳能夠重見天日,還給市民一個人文與歷史記憶的溝渠,花大筆的預算,和兩年的時間,拆掉在上面已有的所有建築物、商店、永久封閉縮減已經是高流量的重要幹道或方便穿越的巷弄....搞出一個清溪川一般的東西」。 或許正是因為台灣的政治人物都太聰明了? 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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