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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話】納蘭詞〈沁園春〉析論
2006/07/19 21:40:08瀏覽2521|回應0|推薦4

寫在前面/

  當我毅然放棄了報考中文所,便是在根本上捨棄了所謂『學術』的思維。這意謂著我不必為了寫一篇賞析而啃上一堆『參考資料』,就只為了讓說的話有憑有據、擲地有聲;我能夠很隨意地記下自己的感觸而不會被苛責寫得不夠嚴謹、視野太狹窄。

  有得有失。可以率性而為,無需被繁瑣的資料束縛,同樣的,便也失之輕率。然而,只是想記下一點所思所得,又為什麼要想那麼多?或許這個領域已非我的專業,但是喜不喜歡與專業無關。就算從今天起只是個任性的不專業讀者,只要依然有喜愛容若的心情,之於我便是最重要、最寶貴的一切。

  不夠專業、太濫情,但是很真。

  嗯,所以這篇〈沁園春〉的賞析,本質上只是我對容若的怨念隨意感發而已。時間不足是以匆促下筆,連個參考書目也沒有;下面列的三本參考書,是我臨時從箱子裏挖出來讓自己安心的。這樣子其實最對不起的是容若……以後我會認真寫幾篇來補償你的。(灑淚)

  最後,感謝老師給的分數,令我重拾一點自信,勉強能夠相信自己對詞仍是有點Sense的噯。

   ◆

〈沁園春〉納蘭性德/作

丁巳重陽前三日,夢亡婦淡妝素服,執手哽咽,語多不復能記。但臨別有云:「銜恨願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婦素未工詩,不知何以得此也。覺後感賦。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迴怎忘。記繡榻閒時,並吹紅雨,雕闌曲處,同倚斜陽。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只靈飆一轉,未許端詳。  重尋碧落茫茫。料短髮、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葉,觸緒還傷。欲結綢繆,翻驚搖落,減盡荀衣昨日香。真無奈,倩聲聲臨笛,譜出迴腸。
(通志堂集、袁蘭村小倉山房刊本飲水詞抄等)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迴怎忘。自那番摧折,無衫不淚,幾年恩愛,有夢何妨?最苦啼鵑,頻催別鵠,贏得更闌哭一場。遺容在,只靈飆一轉,未許端詳。  重尋碧落茫茫。料短髮、朝來定有霜。信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月,觸緒堪傷。欲結綢繆,翻驚漂泊,兩處鴛鴦各自涼。真無奈,把聲聲檐雨,譜入愁鄉。
(光緒六年許增刊本)


【賞析】

  納蘭詞本多以小令見長,長調數量較少,結構上並未有特別出色之處;相較於小令顯得遜色了些。然而長調中幾闋悼亡詞,因情感真摯沉痛、字字血淚;仍有相當動人的成份存在。容若的這闋〈沁園春〉是一闋記夢的悼亡詞,相似的性質令人不禁想起了東坡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崗。

  東坡以十年悽楚寫下了〈江城子〉,而容若寫下〈沁園春〉,則是在妻子盧氏亡故的三個多月後。

  首句直言生命短暫無常,妻子命薄,自己仍然念念不捨。這種直抒胸臆的開頭,在容若的悼亡詞中頗常見,如:

  青衫濕遍,憑伊慰我,忍便相忘?(〈青衫濕遍〉悼亡)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
  近來無限傷心事,誰與話長更?(〈青衫溼〉悼亡)
  心灰盡,有髮未全僧。(〈憶江南〉宿雙林禪院有感)…等等。

  無論小令或是長調,大抵多是由情發端,再由情入景、觸景傷情。

  「記繡榻閒時,並吹紅雨,雕闌曲處,同倚斜陽。」有一版本作「自那番摧折,無衫不淚,幾年恩愛,有夢何妨?」由於首句已言「薄命如斯,低迴怎忘」云云,若是此處順著哀傷的情感繼續抒情,寫至無衫不淚則情感未免太過淒苦、尖銳,簡直不忍卒睹。因而我較傾向於前者,由夫婦倆曾經共度的美好時光著眼,對比現今獨留自己一人的哀傷。落花、斜陽美則美矣,但如今回想卻只剩下無限惆悵。

  「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一作「最苦啼鵑,頻催別鵠,贏得更闌哭一場。」前者就往昔的美好與今日的寥落對比,再扣回記夢的題旨──夢好難留之慨油然而生,而夢中妻子吟出的詩句自己已無力再續,只能在深夜裏痛哭一場以發洩情緒。後者順著淒苦的情感,寫到連在夢中夫妻都那麼快就分離,醒時不禁為此痛哭。

  上片至「遺容在,只靈飆一轉,未許端詳。」結束。雖在夢中得見妻子容顏,卻只短短一瞬,如疾風吹過難以捉摸,無法仔細端詳;留下無奈與失落。

  下片首句言欲尋覓亡妻,但蒼天茫茫,難以得見;而這番心理煎熬,明晨定會因此生出白髮。此處以〈長恨歌〉「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寫對亡妻的思念深切難抑。接著言道,即使天人兩隔,然兩人之間的情份未斷,今後仍將觸景傷情;那份思念難抑、難禁。

  「欲結綢繆,翻驚搖落,減盡荀衣昨日香。」一作「欲結綢繆,翻驚漂泊,兩處鴛鴦各自涼。」前者言欲與妻子纏綿恩愛,不意妻子卻遭遇不幸,隨著妻子殞落,自己亦因而不復往日風流瀟灑。此處反用荀彧典故,寫自己的癡情。後者則以鴛鴦各自涼喻兩人的死別,此處我仍傾向於前者較佳。

  「真無奈,倩聲聲鄰笛,譜出迴腸。」一作「真無奈,把聲聲檐雨,譜入愁鄉。」譜出、譜入,一出一入之間,情感差異甚大。前者言,請哀婉的笛聲將己身愁腸百轉譜成曲調,鄰笛是主而自己是客;情感是向外迴盪的,感覺較悠遠纏綿。後者則是由景入情,欲將窗外檐雨譜入愁緒,則情感較為內向、封閉。

  對於〈沁園春〉的兩種版本,我傾向於《通志堂集》的版本,亦即我最初接觸納蘭詞時所讀到的版本。情感雖沉痛哀淒,但不過份將己身困於痛苦之中。容若的悼亡詞哀則哀矣,但並非一味訴諸悲情;許增刊本的這個版本,則在用字遣詞以及整體的情意上顯得太過了些。讀來總覺得有些失味,非是納蘭的本色吶。

  第一次碰觸納蘭詞版本的問題,其實也只是自己的情感抒發罷了。手邊資料不足、自己才學更加不足,只得硬著頭皮勉力探討之噯。


【參考書目】

納蘭詞箋注,張秉戍,1996年10月,北京:北京出版社
納蘭詞箋注 修訂本,張草紉,2003年9月,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納蘭性德詞選,盛冬鈴,2000年6月二版,台北:遠流出版社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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