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寄。
每回想到這個詞兒，便憶起陳黎的詩，〈夢蝶〉。

那年，我大一。在陳黎的現代詩課堂上。
見他蠻不在乎地講著自己的詩，輕描淡寫說著構想來自何處、如何成形。
當然，真正動人的部份是說不得的，味外之意自然得自個兒體會了。
那是一首贈周夢蝶的詩，詩名夢蝶，詩意亦是悠揚深遠，清淡有味兒。

紙頁翻飛間，似乎輕靈地做了場蝶夢。
呵，浮生的確若寄，可地址又在何處？

陳黎是個豁達的人。
淡淡的筆觸，處理起如此沉重的課題，卻是那麼溫柔深刻。
看著詩，思及他這個人；站在孤獨的山頭，我向下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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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蝶〉　　◎詩／陳黎，《島嶼邊緣》

周而復始的，我夢見那人
以一隻蝶的身姿迴向我

客子光陰詩卷裡
杏花消息雨聲中
在喧囂的城市街頭
我聽到他用纖細如鋼絲的聲音
嗡嗡對我說
那時，春天的裙幅還不到
郵票的一半大
整個世界仍然像一團困惑的包裹
綑綁在新裁的稿紙裡
等候時間量稱投遞

浮生若寄。你不知道該把
自己寄向何處
在懸掛起來的文字的花園裡
你感覺自己沈重得像一隻
鼻塞的蜥蜴
而你聽到一隻蝴蝶用它的纖細
用它的單純對你說
並且欲用它弱小的身軀
飛載起世界

你聽到那聲音，如一縷鋼絲
自高處垂下
自得其樂地和自己的影子遊戲
而後幻化做一片片薄如羽翼的冬的雪
秋的月，幻化做一串串光彩耀目的
車水馬龍

世界老時它最後老
世界小時它最先小
你聽到那人說世界是被夢、被孤獨
來回投遞著的郵件，而詩是護送它
的郵戳……

浮生若寄。我夢見
孤峰頂上
一張巨大、透明的蝴蝶郵票

一九九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