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赴華省親，計畫陪父母住一段時間，適逢母親眼睛白內障已經成熟，於是赴醫院看醫生為母親作白內障手術，算是再次親臨一次中國的醫療系統和見識到令人哭笑不得的醫患關係和獨特的醫藥文化。

奇觀一，病患自己要求輸液。

我記得去年高考前，澳大利亞的當地報紙報到湖北某地的一群高中生在一個斗室裡面集體點滴注射某種營養液，他們用的辭彙是“Amazing!”,在澳大利亞當地人看來，這些行為跟你他們嘲笑中國人在奧運會使用興奮劑一樣，是一種“異端”。

“輸液問題”在中國的確異常嚴重，其實很多時候並不是醫生要給病人輸液，而是病人要求輸液。

我有差不多30年沒有回去四川老家，去年回去陪母親作白內障手術，手術期間，我一直陪伴在母親身邊，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要整感冒了，否則無法作手術。可是老人家偏不聽勸告，妄自在戶外走動導致著涼，加上過度發展的縣城空氣已經屬於重度污染，造成術後腸胃感冒，吃甚麼，吐甚麼。因為是做了手術，急遽的咳嗽和嘔吐對眼睛相當危險，醫生立即實施輸液解決腸胃問題，一晚就輸送了2昇液體，但是一直輸了兩天，效果不大，醫生很疑惑，問原因，才知道原來是因為母親長期使用各種藥物，動不動就輸液，身體對很多藥物都產生了抗藥性，藥物根本不起作用，苦撐四天出院。

我母親不但不認為是自己濫用藥物，而是說醫生無能，吵著出院。出院以後的第一件事，我媽就告訴我說，“兒呀，我上一次看醫生，還有幾天液沒有輸完。”意思是說，她上一次的醫賬還沒有算清，醫生還欠她的藥，還要繼續輸液，於是我們把她帶到她所信任的那個醫生那裡，開始了她年前的另一次輸液生活。醫生連續輸了兩天液，無效，醫生跟我說，要換藥再試，我說，好，那麼繼續輸吧，於是醫生換藥再輸兩天，還是無效，第五天，醫生再次換藥。這次醫生告訴我，如果這次換藥還無效，就無藥可換了，你們要找其他人。

還好，這次換藥以後，逐步起作用，最後又再連續輸了11天液，總共輸了15天液，才逐步穩定下來，最後兩天，已經接近母親生日了，她不願意在醫院過生日，所以想要回家，提前兩天開始加氨基酸 （氨基酸是營養，只是當病人無法正常進食的情況下，才需要，可是中國人把輸氨基酸當成吃飯一樣，不奇怪嗎？），由於氨基酸是懸浮液，輸液的速度慢，而且很痛，輸了第一天的氨基酸，她就開始有些受不了，第二天，也就是生日的前一天，死活鬧著不去了，說受不了。其實我知道，如果這次我回家不給她輸夠，別人肯定會說閒話，說你老娘有病都不給她醫，我也不想聽到她再說“兒呀，甚麼時候還有兩天液沒有輸完”這種話。所以繼續給她輸了一天液，讓她吃一下打針的苦頭。

這個醫院其實就是一個小診所，只有一個全職醫生（是我姨夫的姪子），年齡大約45歲，但是有三個護士，診所不大，大約60平方米，上下兩層，就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裡面，擠滿了27張單人床，每一個床的兩頭都掛滿了瓶子，每個單人床上最少兩個病人，醫生辦公桌旁邊放了4張3人連坐躺椅，牆上釘滿了掛瓶子的大釘子。因為母親在這裡住了15天，我一直都在這裡，但是跟醫生說話的時間，不會超過5分鐘，因為醫生太忙，根本沒有時間跟我說話，最多點一下頭，算是打招呼，三個護士都忙不過來，到處都在喊“換藥！”，我認真點算過，最多的時候，這裡有71個人同時在打點滴，有一個老護士，消毒，扎針，封針，放液，整個過程45秒。我在這裡的15天中，一個1.5頓的貨車3次來這裡回收打針用過的玻璃瓶子，一車大約裝40箱空瓶子，而且我還幫忙搬過一次，因為他們人手的確不夠。我問過護士，他們這樣一個小小的診所，每個星期大約要用掉兩頓注射液，很多時候，醫生並不願意動不動給病人輸液，但是病人強烈要求輸液，而且很多人根據看到的廣告，指定要輸某種液體，如果不輸，病人不高興，會到處傳，說你醫術不行，所以醫生沒有辦法，只好輸。

回到家以後，母親的雙腿出現青斑，有大棗那麼大，特別是小腿上，大約每個腿都有7－10個，我知道老娘是中了藥毒。甚麼是藥毒呢？中醫說，“凡藥三分毒”意思是說，凡是藥，就有毒，其實是藥物過多，身體的循環系統無法及時排解，就在一些血液流動比較慢的地方集聚，形成青斑。現實就是，中國很多人，有病沒病都要吃藥，結果中藥毒的人，可想而知，給解毒的肝臟，腎臟和肺造成的額外負擔也異常嚴重。

母親腿上的青斑（藥毒斑）大約經過了另外兩個星期才消失。同時，由於輸液需要長時間躺著，結果後腦勺起了“肉枕”，“肉枕”跟“褥瘡”差不多，區別是褥瘡是長在後背上，肉枕長在後腦勺上，都是因為身體長期保持一個姿勢不動，導致血液循環不暢引起的。肉枕也用了差不多3個星期才消失。

奇觀二，病患強討藥吃。

我這次赴華探親，可謂見識良多，但是最有意思的一個現象就是很多人向醫生強烈“討要”藥物。

因為我每天需要陪母親到營山川北身心醫院看醫生和陪母親作白內障手術，親眼見到很多人到醫生那裡討要藥物。川北身心醫院有一個醫德不錯的眼科王醫生，他是西充人，很多眼科患者到他那裡就醫，他從來不收費，最重要的是，他不輕易給藥。但是奇怪的是，很多人因為拿不到藥而“悶悶不樂”。有一次一個又是要求醫生給藥，醫生告訴他，你這個眼睛吃藥無用，患者還在繼續堅持討藥，醫生生氣了，說“這個狗日的，醫院的藥你都吃得完呀，那麼多藥。”患者才泱泱離去。

奇觀三，病患自己指定藥物。

中國的廣告市場很奇怪，我仔細點算過，不管是央視還是地方電視，都是酒類和藥品的廣告最多。而犯眾怒的房地產廣告，則排在第三，從市場經濟學的角度來看，顯然是酒和藥比房地產更加賺錢。不是嗎？

很多藥物和保健品的生產／銷售商不停地在電視廣告上利用黃金時段拼命推銷，這些商業行為已經嚴重地影響到中國的醫患文化，長期電視廣告的推廣效果是異常明顯，很多病人根本就不信醫生而是信廣告，我給你舉一個例子，央視黃金時段長期被一個“葵花牌”好像“小兒咳喘”甚麼的霸佔，廣告說，“小兒咳嗽，是肺熱，肺熱就用葵花牌甚麼甚麼！”，結果搞得所有的人都信小兒咳嗽是肺熱，醫生說了都不算。後來我問醫生，醫生說，那沒有辦法，現在就是這麼個世道，很多時候，病人指定要電視廣告推銷的東西，你沒有貨，還不行，其實小兒咳嗽，肺熱病因所佔的比例，不超過15％，好在這個藥雖然不對路，但是也不會起甚麼作用，所以通常醫生也會給一些真正對路的藥，壞就會壞在，病人不會相信是醫生給的其他藥起作用，一直以為是電視廣告推銷那個東西起作用，所以實際上還是賣廣告的人賺大錢。

藥物其實是非常珍貴的，是用來救命的，很多人喜歡吃“耍耍藥（四川土話，意思是說，有事沒事都弄它一些藥來吃）”，甚麼“有病治病，無病防病”，“生病了，吃藥啦！”都是極其危險的做法，因為這樣下來，你平時一點小毛病，就吃這個藥，那個藥，讓你的身體開始適應了各種藥物，最後你真的大病來了，醫生無藥可用。

抗生素就是一個例子，中國是全世界濫用抗生素最嚴重的國家，據當醫生的朋友說，抗生素對中國人的藥效，越來越弱，由此而培養的超級細菌，恐怕任何抗生素都消滅不了，那時候，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