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開學後，孩子全去上學，我又回到一個人獨享午餐的日子。

人到中年後段，青春的尾巴早已消逝，老年的恐懼步步逼近，獨自一人時，偶而心情起起伏伏，說不上來是傷逝還是落寞，一種類憂鬱症的情結，提不起勁的情緒，有點擾人。

想藉著獨享午餐來慰勞自己。順便在比較熟悉的社區環境裡四處溜溜。

社區中心(Community Center)的老人中心(Senior Center)附設有餐廳及吧檯，主要供應老人餐點。一杯咖啡七十五分錢，比外頭的麥當勞便宜，一份自家烘培的甜點餅乾蛋糕都是一塊錢，比街頭的麵包店便宜。至於午餐一份五塊錢，更是物美價廉，只不過多半供應鬆軟的食物，如馬鈴薯泥、沙拉、絞肉餅等。

這個社區本來就以老人家居多出名，有很多配套設施，無障礙空間步道和愛心公車，方便長者出門與消遣，而出來走動的老人家身體保養多半都不錯。之前我還和一位熱心的老先生學了草地保齡球(Lawn-bowing)。一起玩的老人家都是六、七十歲，是一種很輕鬆又有點競爭的運動!

我還不想吃正餐，進去辦點事，順便買了咖啡，卻碰到兩位老男士，一定都超過七十歲了。也許年逾八旬也很難說。

一位坐在櫃檯前做義工賣咖啡，始終面無表情，也沒有一絲絲笑容，只管收錢，好似來打發退休後的無聊時間，無奈至極。男人老了，維持自尊心的表面尊嚴沒法輕易地放下，也許他以前是大老闆、一級主管，可是坐在這，當義工賣咖啡，身段無法放低吧! 跟他買咖啡，頗無趣!

偏偏另一位老先生就是在向他買咖啡，開口竟說，"哇! 這會兒來了新鮮面孔，是男的。"

這位老先生的左手拄著拐杖，右手卻一直發抖，抖得很厲害，既沒法倒咖啡，也沒法端咖啡。那賣咖啡的人始終面無表情地坐在那，一點也沒有起身要幫忙的意思，兩個老男人面對面忤在那，氣氛很尷尬。

我知道這手抖的毛病，父執輩裡有一位長輩就是這樣，寫書教書念書一輩子的學者，很多年沒有聯絡，終於能在出國前邀他和父親一起吃飯，我們都很高興。他的身體大致無恙，只是端起湯碗來，手卻抖得厲害。

我趕忙趨前幫這位老先生弄好咖啡，並端到一旁的桌上，等他坐下。這老先生喝一口咖啡，開心起來，幽默地說，好，你找到一份新工作了，滿臉笑容。

我也很高興，人老心不老，這好，也跟他笑笑說，好極了。謝謝你。

揮揮手，我離開老人中心，這會我有點怕再看到更多老人，而且那咖啡味道極淡，我得另外想辦法。

走到街頭的一家Bean Brother's Cafe餐廳。賣的是三明治、披薩、炸魚及薯條 Fish and chips、漢堡、沙拉。人很多，很吵，半自助式的。點餐付錢拿號碼牌，叫號取餐。刀叉湯匙調味料全部自取，最典型的美式餐廳。

我點了朝鮮薊沙拉Artichokes Salad。我很懷念在羅馬一箱一箱買朝鮮薊的日子，那時學到用橄欖油及大蒜慢燉的方法，美味極了! 到了北美洲，雖然超市及餐廳也都有賣，但總覺味道差很多。這家餐廳也是如此，水煮朝鮮薊，真是美式食品!

餐館裡有很多餐聚的人，鄰桌四位中年婦女各點了一份飲料圍一桌，顯然是在討論自助旅行的一些細節。另一桌兩個穿西裝銀行雇員打扮的男士，閒聊著工作不易，保住飯碗最重要的話題。其他人都拚了命在說話，可是說的不是英語，或管小孩吃飯，或可能在討論家常，各說各的母語。

加拿大果然是一個移民國家，雖然官方語言是英語和法語，可是你想說哪一種語言都可以，那官方語言只是用來溝通的工具。你點餐用英語，可是你用餐的時候大可以不用英語，沒人管你，大家用自己熟悉的語言聊天著。不像在西歐，四周的人總是都用同一種語言在說話，很少有機會在一個餐廳能聽到這麼多種語言。其實，也很少有一個城市匯聚了這麼多不同種族口味的餐館。他們說，只要你想得到的口味，在溫哥華就可以找到人做。我說，只是其中有著橘與枳之別!

隔壁就有一間泰國餐廳，門口放置一尊泰國女子的塑像，雙手合十，畢恭畢敬的。我很久沒有吃泰國菜了，那種酸酸辣辣的滋味很迷人的。

一個人坐下來，菜單送來，只會看英文的部分，泰文一竅不通，幸好有圖片可以猜猜。菜單裡有Rice noodle，就是米粉吧! 我不是很懂泰國菜，只是突然想到多年前在湄南河上搭船，吃過一碗現煮的米粉湯，看看這家泰國餐館的炒米粉如何?

侍者說米粉有粗有細，炒米粉有辣有不辣，配料可用雞豬牛肉擇一，如此區別而已嗎?那今天就試試粗米粉，想到台灣的現炒米粉，就想當然爾的點了搭豬肉絲啦!

點完菜，環顧四周，清一色的女客，燕瘦環肥都有，她們或許都認為泰國為佛教國家，泰國料理比較清淡，熱量低。

不久進來一位上班族女子，年約三十，身材美好，連菜單都不用看，一坐下來就說，"老樣子，要湯不要沙拉。"然後拿起文件讀起來，噯呀，上班族，到哪個國家都一樣，好似就是一個人吃飯也不得閒。

我的粗米粉送來，天! 哪裡是甚麼粗米粉，根本就是炒河粉嘛!! 這Rice noodle 一字到了西方的世界，可以有許多種釋義吧? 粉條、河粉、粄條、米粉，通通歸成一類了!

配料是綠色的四季豆搭紅色的甜椒，還有幾片豬肉，失望。這樣的做法，跟中國城給外國人吃的炒麵沒什麼不同。在異國開餐館，總是這樣，中菜西吃，一盤大雜燴，每每都是兩樣青菜搭一個葷的，混在米飯裡或麵條裡炒和，就變成了另一個新的菜名。幸好附送的湯還有魚露的甜味和香氣，心情稍稍好些。

又想起從前在倫敦的中國城，有一家名為"什麼記"的中餐館(旺記??)，侍者說話極為粗魯，而且整個餐館裡只有幾張大圓桌，每次見到有客人來，那侍者就問，"how many?"，然後看看大圓桌，就兇巴巴地說，"YOU，SIT  HERE。 YOU， SIT  THERE"。

通常是要跟陌生人一起併桌吃，很怪的感覺，更怪的是所有人被這不文明的態度嚇一跳之後，卻都乖乖地在他所指定的位子坐下來，等著點菜。一回還看到有人帶朋友來，特別來看這兇巴巴的服務態度，然後說，" See, I told you! " 然後很高興地等著被叫 YOU, SIT  THERE。

多年後和另一位長者說起這餐館，他們在我們去的那個年代的五年前也一度去過這家餐館好多次，也知道這侍者的作風，兩人說起來竟是笑成一團，原來被叫嚇的不是只有我們，數年來都是這種作風。我忍不住問為甚麼?

前輩說，因為那家餐廳又大碗又便宜! 窮學生的最愛!!

結帳走出來，旁邊還有好幾家日本料理店，卻發現沒有一家是日本人開的，大廚有墨西哥人、韓國人、大陸人，甚至台灣人，做得或許各有特色，卻沒法跟台北的日本料理比，我之前進去一家大失所望，以後都只點台灣沒有的 »加州捲 »充飢罷了。

意興闌珊走回家，還是自己做來吃吧!

一個人的午餐，應該是一種犒賞，沒料到竟是這般無奈!

難道真是上了年紀的關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