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奴

五幕歌仔戲

【第一幕】

時間：宋朝年間某元宵夜

場景：大理國，熱鬧街上

人物：凝香（小旦。大姐型）、含翠（花旦。韜光養晦型）、春桃（花旦。花痴活潑型）、劉小奴（小旦。女主角）、柳平（小生。字伯庸）

（四女上，作上樓科）

ＯＳ：春光調　春和景明蝴蝶飛，滿頭黃杏出牆圍；看人雙雙又對對，怎可寂寞獨自歸？

　　　遊潭調　四人相約上樓台，各有心事胡亂猜；何處找尋真意愛，祈求上蒼好安排。

春桃：啊！元宵節真鬧熱！姐姐你看，那有一個少年人生得真標緻。

凝香：春桃，你喔！真正是花痴。每天就盼望元宵節。

春桃：哎呀姐姐，你也別恥笑儂！咱查某囝仔平時只能匿在閨房內，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有元宵節可以出來透一下氣，看一下英俊少年兄！

含翠：講的也是。凝香姐姐，你就要嫁囉！以後咱四姊妹就不能同齊欣賞男人囉！

（四女笑）

小奴：凝香姐姐，咱的那位姐夫是什麼款的人啊？

凝香：講起伊啊！伊是：中板七字調　白面朱唇好才才，鼻若懸膽眉目開；龍行虎步人實在，將來入朝登西臺。

含翠：姐姐夫婿人欣羨，我愛這款好姻緣。

春桃：咱的郎君未出現，還在九重天外天。（白）不如咱今天彼此來講心目中未來夫婿的條件吧！凝香姐姐已經有如意郎君了，含翠你呢？你愛什麼款的男人？

含翠：我呀！我是：中板七字調　來無影跡去無蹤，人海翻騰一神龍。豪傑英雄伊玩弄，對我言聽計又從。

春桃：哇！姐姐！看不出來你是江湖兒女，豪氣干雲哪！

小奴：真是女中豪傑！

凝香：含翠女俠，世間可有這款查甫？

（四女笑）

含翠：哎呀！恁別恥笑我！不過是一個願望嘛！春桃，你呢？

春桃：我呀！我是：中板七字調　一品將才上金殿，多金痴情美少年。珍珠瑪瑙伊厭倦，為我甘拋萬萬千。

凝香：原來你愛作一品夫人！

春桃：我作一品夫人，伊作二品官。

含翠：伊見到你還得講：下官參見夫人！

（四女又笑）

凝香：阮三人都講了，小奴，你呢？

小奴：我……我歹勢講……

春桃：講啦講啦！講一下願望也不用錢。

含翠：是呀！天公給我們做美夢是從來不曾收錢。

凝香：就算收錢，姐姐我替你出。緊講吧！

小奴：那我就說囉！六角美人　滿腹詩書好風流，細心體貼又溫柔。糖甘蜜甜又長久，陪我一生無怨尤。

春桃：元宵佳節人攢動，敢有你的狀元郎？

小奴：我是信口隨便講，春桃妹妹別衝動。

（柳伯庸上）

伯庸：吟詩調　今古聖賢誰比鄰？蓮花本性愛泥塵。笑看明月空千古，不照詩書照我身。

小奴：伊吟詩真好聽，不知是不是伊自己寫的詩？

含翠：豪氣干雲，一定是位書生俠士。

春桃：如何？滿腹詩書，是不是這位？

小奴：（羞）你別欺負儂……

凝香：（使眼色）春桃，別衝動。

春桃：狀元樓　姐姐叫我別衝動，詳細計畫先參詳。（間奏，三人作商量科）一舉成擒天下動，咱三人一定會成功。

小奴：（阻止不成）恁……

（含翠拋下一個花燈，三人作下樓科。）

伯庸：（拾起花燈）這個花燈真特別……

春桃：（戲弄地）你什麼人哪？將阮小奴姐姐的花燈撿去……

伯庸：（溫文儒雅地）失禮，這位姑娘，我看這個花燈真特別、真好看，撿起來看看。不知這是恁小奴姐姐的，這就還您吧！

春桃：喂！要還自己親手拿去還，我還要作蜜蜂幫你傳花粉啊？

伯庸：那……這個花燈的主人是……

春桃：（指樓上小奴）正在害羞那位。

（柳伯庸朝指的方向看一眼。一見，就定情了。）

含翠：這位公子，儂孔子公講：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隨便撿查某囡仔的花燈，真無禮喔！

伯庸：這位姑娘，男女授受不親是孟子講的。哪講孔子，在古冊有記載。《韓詩外傳》內中，紀錄著孔子為著觀察一個女子是不是識禮，叫伊的學生子貢和伊借水。這個女子真識禮，伊拿子貢的杯子裝水，放在土腳，講：「禮固不親授。」孔子稱讚這個女子識禮，這嘛不是孔子伊自己講的。

含翠：哇！儂隨便講講耳，你就可以講這麼多古冊的故事。（看一眼小奴）真正是滿腹詩書啊！

凝香：公子，就請您親手將花燈送還阮小奴。

伯庸：這個花燈蠟燭沒了，待我添上，點亮光明，再歸還小姐。

凝香：（頷首，看小奴）果然細心──

春桃：（忙著補充）體貼。

伯庸：那在下先去買蠟燭，告退。

春桃：喂喂喂！先別走，報你的名字聞香一下。阮小奴姐姐才要決定敢要收你的蠟燭。

伯庸：在下柳平，字伯庸，鄯闡人氏。自幼喜歡讀書遊歷，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春桃：好了好了！問你名耳，報這麼多，也不會加分保送。你可以去買蠟燭了。

伯庸：小生告退。

（柳伯庸下）

春桃：真正是風度翩翩，只是小可條直囉唆。

凝香：條直也有條直的可愛。

含翠：這個人不歹呢！恭喜你呀！

小奴：（羞）哎呀！

【第二幕】

〔第一場〕

時間：某夜

場景：花園。旁邊有一小屋，有窗戶，可以放出亮光。

人物：劉小奴、柳伯庸

小奴：多謝你的細心。你幫我買的那支蠟燭，我……我一直沒點伊。

伯庸：物件買來就是要用的。你別不捨用，我以後可以常常買給你。

小奴：我不知道我這樣偷偷見你，我阿爹阿娘知道會不會生氣？我很珍惜跟你見面的每一寸時光。

伯庸：戇丫頭，講得親像阮要分離。（去握小奴的手）

小奴：（羞）這樣好麼？

伯庸：（往小奴吹氣）有什麼不好呢？人生真短，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咱要把握每一分快樂的時光。

小奴：你……你會娶我麼？

伯庸：別想那麼遠的問題。人生的變故很多，不過現下要做什麼，卻是你可以現下決定的。你要掌握現下。

小奴：（迷惘）掌握現下？

伯庸：我知道你自幼讀書，父母所教都是三從四德的道理。不過我去大宋國遊歷過，我感覺：真正的大國的人不是這樣想。

小奴：（驚訝羨慕）你去過大宋？

伯庸：是呀！大宋國和阮大理國不相同。伊們的人觀念開通，識及時行樂的道理，不會為茫茫渺渺的道德戒律浪費青春。詩人李太白講過：「天生我徒有俊才，千金散盡還復來。」這種態度，纔是瀟灑！

小奴：不過阮爹爹講，李太白講的是「天生我才必有用」。伊講每個人都有伊的用處，只要每個人做好伊自己的工作，就算一支柴釘也有伊的作用。

伯庸：有用！柴釘！這就是咱大理國的人的觀念！咱大理國只會把人教作服從、認命！你認命作柴釘，那些高官顯爵才可以一直賺大錢，吸乾百姓的血汁。人大宋朝流傳的李白詩是「天生我徒有俊才」，人就是俊才，何必講什麼有用無用？

小奴：（崇拜貌）你講的觀念我不曾聽過。你真是學富五車、遊歷廣闊。

伯庸：（欺身）小奴，咱互相意愛，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某一些感覺，你要忠實地面對，不可被茫茫渺渺的戒律綁著了。

小奴：你……你講什麼戒律……我……

伯庸：（親小奴的脖子）某一些感覺，是不是真美妙？壓抑這種感覺是不道德的。你應該解開那些束縛。

小奴：（茫然，有點茫酥酥）真實麼？做人可以這麼輕鬆麼？

伯庸：（狡黠貌）當然。

小奴：（緊張微喘）你讓我靜心想想。

伯庸：不可靜心想，靜心想就不對囉。你心一靜，那些跟著你十八年的教條戒律就會走出來。伊們頑強、龐大、無所不在。你只有完全讓感覺來決定你的行為，才有機會擺脫這些教條惡魔。

小奴：好。我聽你的。咱來吧！

伯庸：（得手似的狡黠）你不是聽我的，你是順從你自己的感覺。是你自己決定了你自己……

（小奴主動牽著伯庸的手進去小屋。燈暗，小屋窗戶亮）

ＯＳ：艋舺雨　世人奸險真難防，公子居然是惡狼。可憐小奴太懵懂，不該為伊這痴狂。

〔第二場〕

時間：同前

場景：同前

人物：劉小奴、賈彩芸（花旦。麻辣型。）

小奴：（猶沉浸在幸福中）安安趕雞　束縛整整十八年，烏雲飛散見青天。伯庸教我放自然，可比快樂兩神仙。爹娘教導守禮教，禮教竟然是腳鐐！如今幸福已來到，夫唱婦隨真逍遙。（白）啊！原來解開束縛，人可以活得這麼自在快樂（幸福貌）。伯庸會娶我為妻吧！（驚醒）伯庸！伯庸沒講要娶我為妻，伊只是叫我按照感覺去決定……（強自解釋）我感覺，我就是伊的妻子，伊一定會娶我。

（有貓叫聲）

小奴：有貓仔。貓仔伊也知道伊的幸福麼？

（賈彩芸上。學貓叫。）

彩芸：喵～喵～叫這麼久都沒出現。可惡！伊又沒來！害我叫那麼久！伊當我是啥？

小奴：（驚）彩芸是你！你怎麼在學貓叫？叫得真像，我都認不出來。

彩芸：噓～～這是阮的暗號。（驚）咦？你怎會在這？

小奴：沒……沒呀！（鎮靜）你講什麼暗號？你在做啥？

彩芸：沒啦！我在找一個朋友。這是阮的暗號，不過我看，伊今日是不會來了。

小奴：彩芸，有件事情，我實在不瞭解。人如果只照著感覺去做，將世俗的規定放一邊，這樣做敢妥當？

彩芸：這樣當然對呀！你想看覓，人生短短幾十年，咱懵懵懂懂，已經將近二十年了。咱有幾個二十年？而且再過二十年，咱臉也皺了，人也老了，變成整天開港嚼土豆的老阿姨，嚼土豆嚼著等死，這樣的人生有啥意義？

小奴：（拾回信心）嗯，那我就放心了。

彩芸：咱人生在世，日子不長。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咱要及時行樂，詩人李白講過：「天生我徒有俊才，千金散盡還復來。」

小奴：最近有人跟我講這句詩，講大宋國的人是這樣流傳的。

彩芸：（不在意）是嘛！這是阮朋友跟我講的。我這個朋友，學富五車，見的世面真闊，觀念很新。伊是鄯闡郡的人，名叫柳平柳伯庸，講你也不識。伊教我真多，跟我開破真多道理。自從識伊了後，我的人生起了徹底的變化。啊！真美妙……我今天學貓叫就是要找伊，伊若聽到會學狗叫，我就知道伊人在。

小奴：（驚）柳伯庸！伊教你啥？

彩芸：（不在意）伊啊！伊：中板都馬調伊教我順著感覺行，伊教我四界認阿爹；伊講禮教全無影，伊教我結婚去討契兄。伊講宋朝人民真正開放，不像夜郎這兩光；人人的夫妻互相使用，全國歡樂永無窮。若伊伯庸的本領實在懸，需要七仔免操煩；伊有時愛阮有時不愛阮，伊的心肝不完全。

小奴：慢板七字調　聞言宛如響雷霆，原來這才是柳伯庸。　相貌堂堂狼子性，騙我貞操太無情！轉快板　你明明知伊無廉恥，為何這麼護著伊？

彩芸：欲要廉恥做什麼？是你自己看未開。

小奴：莫非你真正看得開？甘心任伊亂安排？伊造成多少人傷害！我決心不和伊往來！

彩芸：莫名其妙！沒那個才調還想跟人學大宋國的氣度？你歸氣去嫁大宋國啊！去大宋國做大理新娘，去守你的三從四德，本姑娘不要管你，莫名其妙！

（彩芸氣，下。）

小奴：觀音得道皇天哪！地轉天旋前路昏，四望無人心頭酸；此結難解向誰問？母親啊！原諒女兒入空門。（白）柳伯庸！你這個滿腹經綸的禽獸，我恨你！

【第三幕】

時間：某個白天

場景：佛寺

人物：劉小奴、老尼姑

ＯＳ：台語女聲梵唱　南無清涼山金色界，大智文殊師利菩薩。南無峨嵋山銀色界，大行普賢王菩薩。南無普陀山琉璃界，大悲觀世音菩薩。南無九華山幽冥界，大願地藏王菩薩。

小奴：師父！

尼姑：這位大德，來到本寺有何指教？

小奴：師父，我看破紅塵，想要出家為尼。

尼姑：看破紅塵談何容易？你想出家為尼，是看破了？還　是看不破？

小奴：我……

尼姑：還俗罪孽深重，你一旦入了空門，不過凡心不斷，想要還俗，那比殺生的罪孽猶較重。

小奴：（驚）真的麼？我……我凡心已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