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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8/20 15:00:25瀏覽214|回應0|推薦0 | |
民國八十四年中一中中女中聯合文學獎散文三獎 座位文化 敬業樓,站在那裡也有三十三年了。可能過不久就要拆掉;拆了之後,今天我所寫的,恐怕都再難有讀者。即使曾是敬業樓人的人們,也未必與這篇文章有緣。甚至很有可能,只有未來的我,才會是我今天這篇文章最準確的讀者。 高二一整年,我一直坐在敬業樓一樓最邊邊那只有一個門的教室靠門的座位。我們班導師習慣在每次月考後,憑名次先後,讓同學挑選自己想坐的位置。很恰巧的、或者該說很幸運的,不管我考第幾名,我總能揀到那個座位。我一直認為如此一來可發展出一種座位文化,那是一種十分狹小的本土意識。至今我仍對當時這種始終如一的態度感到滿意。因為我可以自己擁有一種完全屬於自己的意識型態,而不與其他人有任何的齟齬。儘管有人說動與亂才是刺激進步的主因,但這極端狹隘的本土主義──一種極為穩定卻又深藏而久為人忽略、以至於如同一張染成保護色而緊貼於地面、紙樣的文化──,卻被我發現出來。我簡直要說發明了!這文化!是我的財產。 我也曾想像很久很久以後的某文學研討會,有某學者如是提出:「二十世紀末、二十一世紀出的重要作家某某,其早期作品的內容,有兼容並蓄而獨立判斷、親切遠觀的態度反射、以及過渡色彩的價值游離三大特色。而在表現方法上,則是透過對周遭事物具有意外而細膩的觀察。這些特質,皆可追溯到其高中時期的座位文化。」然後敬業樓便像古蹟一樣被保存下來,並有後人瞻仰;整棟樓被改成紀念館,思古之人不絕。 我總是喜歡這麼想像。想到將會有人瞭解我的用心,這很教人很高興。 選擇那個座位其實是和人格有密切關係的。也許會有人以為揀座位靠門的人,尤其是像我們這種只有一個門的教室還揀靠門位置的人,他的個性一定是投機取巧的(因為可以很方便的翹課)。其實天曉得我的苦!這個座位地處邊疆,視線既差,又廣收教室外別班的噪音,對聽課極為不利;冬天時地當寒風入侵口,因此我必須關門,遇到下課時人們進進出出,門忽開忽關,我只好跟著忽冷忽熱。如此看來,這是個很差的座位。不過因為此地乃教室之出入要塞,老師要是沒有簽教室日誌我可以在他出門前提醒他、社團同學來我們班找我也比較方便、我要是上課遲到匆忙趕進教室也才不會兩個書包撞遍兩排同學。這個位置仍是相當好的,而且恐怕只有我才覺得它好。要是換一個人坐它,恐怕只覺得是受罪吧!於是我總能與世無爭地,每回考完試都揀這個位置── 於是我樂意。 我雖然因固定座位而產生牢釘於足下土地的座位文化,但實際上它卻又是充滿過渡色彩的。它是教室內與教室外的過渡地帶。下課鐘還沒響,我一樣可以很輕易地看見教室外的世界,看長長走廊那一頭,另一個與我座位相似的人。我也可以以一個沉思者的姿態,看自己的書;我更可以很冷靜或很沉醉的聽老師的課。如電影院的放映師,可以覽觀電影院,從銀幕的這頭到那頭,可以入戲,也可以不入戲。 如果午休時間沒有社團的事,教室裡的午間便更像是家裡頭的夜。在教室裡的人大多睡覺,我也常是趴著的。趴著的時間看門外,偶時看到流浪的狗,有時看到飲水機前裝水的同學,有時看到靜靜點名的教官。每回經過椰子樹下時,我總抬頭看看,看看是否有那片樹業該掉了;椰子樹葉要落下,我第一個知道。曾有一回,椰子的落葉聲驚嚇到聊天的同學,甚至有一回還擊中正在走路的同學的大腿!這些葉子會驚嚇到別人,卻很少驚嚇到我。午間的我經常趴著看它們,看的是椰子樹幹。今天一片葉子的墜落,可能要讓我去看看其它葉子。也常常因此,我熟悉了樹葉的年齡。我看著一片椰子樹葉,枯黃了幾個月,猶鉤著撐著沒有掉落。如果要歌頌它堅忍或許說得通,但直指它是危險的恐怕更為恰當。至於樹幹、陽光、教室的牆壁,這三者對我而言有著依互的關係:樹幹上的影子若強要和牆上的影子比,是比不過的,因為牆壁大可以把樹幹都遮住。但如果椰子落下,其引來的注視恐非牆所能擋。 同學有同學們的世界,我則有我觀察。 流浪狗如果要進來我是放行的,畢竟我覺得我們並不應該排斥牠。某些同學午間便陪著狗,和狗玩,餵狗吃飯。我對某些對狗趕盡殺絕的人感到既氣憤又無奈。於是,能讓狗自由,我便讓狗自由。有時狗在上課時進來,老師也笑著說歡迎狗兒來本班旁聽。即使我明知狗只是來休息的,這一幕我也感到很溫馨。 社團的同學們也常聚在我的座位附近,我便成為社團與教室之間的過渡。導師曾要求我們要對班級投注最大的向心力,我想我的向心力仍是很強的,但這並沒有減弱我對社團的熱愛。社團的同學自長廊走來,或直接從椰子樹下登階轉來,我就當著門口,像坐在櫃台前的招待人員,在這裡討論跟校刊有關的事情。班上同學常看我桌上一疊紙、抽屜一疊紙、有時椅子上也放一疊紙,便問:「很忙吧?」我說:「是啊!」他們又說:「最近常看你弄很多東西。」這是我常有的對話。或許這是一種愛的寒暄吧!我想關心一個人,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便隨意寒暄一番,我稱它為愛的寒暄。第八節下課,我的座位頓時便成為教室內第一大都市,我收書包的動作又慢,便會一直和同學道再見。如果就這麼人全走光了,我便關上教室的窗,然後再走,再關門。這麼做很給我一種特立獨行的感覺,因為全校教室的門窗,或關或開,相當零亂,唯獨我的教室被我塑造出安靜整齊的樣子。如此一來,我便自認為對教室的美容有功了。所以每當我假日來學校時,看到有人很大眾化的在使用我們教室,隨意的在我教室裡面讀書或玩耍,我便很痛心;尤其基於教室把關者的身分,更教我看不下去。於是我不管這些陌生人,還是進教室,坐在我的位置上,做我的事。我是教室內與教示外的過渡者,如果你太大眾化,我可以過渡一些小眾的營養給你;如果你別太認真我只是一個過客,我則要你尊重我因為我是歸人。 歸人,回歸教室。放學後的教室除了我常常還有別人。或者班上同學,或者社團同學。班上同學和社團同學甚至因我而結識。我於是常和教室裡的人聊起來。空蕩蕩的教室裡,聊起天來便格外像好朋友,卻也是格外的考驗。考驗一個人人前人後是否一致?考驗著澄澈水底是否有真正的友誼。然而無論如何,這空曠的教室卻成為我浮現在我腦海的一幕基本場景──或者從我位置看出去,或者從外頭看我位置。而校園這個詞,對我來說是非常具象的,它的內容是:門外、走廊、教室、柱子、牆、椰子樹、一個走動的同學、一群走動或不走動的同學。這些景象成為我高二生活中,翻覆不已的思維世界後支撐著的基本場景;它代表校園、代表高二、代表十七歲。對於日後的回憶,這也將是自動浮現的檔案相片。 我的慎思樓歲月才過沒幾天,這個教室是間有兩個門的尋常教室,我的座位依然離門口不遠。也許我會不再固執、會試著在每次考試後換個座位。也許多年以後,我在別的位置又創造了別的文化。但是那一年的座位文化,依然無法改變地曾經存在於敬業樓、存在於只有一個門的教室、存在於像雉堞一般的座位上,影響著我── 作為一個日後祭拜的高二糾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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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