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在Youtube看到一段奧斯卡十大影后遺珠(提名未得獎)的集錦，瑪麗泰勒摩爾赫然居冠。

或許是出於《瑪麗泰勒摩爾秀》的共同記憶，瑪麗小姐似乎頗受美國網友仁慈對待。叱吒於6、70年代電視圈的她，生涯若有所謂電影年表，值得被記憶的，也只是一部《凡夫俗子》而已。諷刺的是，1980年問世、並在奧斯卡大獲全勝的《凡夫俗子》之所以不致被遺忘，除了它有個巨星導演勞勃瑞福，大多仍出於它的名不符實。(註一)

這部聚焦80年代中產家庭的電影，當年大享《克拉瑪對克拉瑪》餘蔭(註二)，奪下奧斯卡最佳影片等四項大獎(總共提名六項)，剔除雙男配角自己打自己，唯一落選的項目，就是片中那位冷酷、自私、不願原諒兒子的母親角色：貝絲。

乍看下，「深沉」、「內斂」、「不形於色」似是這類角色的有效配件，但是呢，瑪麗泰勒摩爾把她詮釋得很不一樣——6、70年代走紅電視界，握擁多不勝數艾美獎的她，直率、爽朗、彈簧般扯嗓的螢幕形象深受美國觀眾喜愛。當紅節目收攤後，年屆44的她，被適時安進大銀幕，挑戰形象大相逕庭的冷酷母親一角。

問題來了……你想，她可能輕易撤除體內整裝待發的彈簧嗎？

《凡夫俗子》拍得既俗又淺，連佈景都凸槌得頗為嚴重。但奇妙的，少有人覺得這部片難看，水準普普通通硬是能吸引你將它看完。像一齣可口、夠味、喋喋不休的家庭衝突劇，本片沉痛得淺顯、煽情，野心與成績不成正比，議題也稀釋到好吞好消化……演員方面，得獎的提摩西赫頓慘綠少年形象頗引人同情，父親唐納蘇德蘭溫吞收斂亦恰到好處，瑪麗泰勒摩爾則咄咄逼人、張牙舞爪，要人喘不過氣……

猶記第一次看《凡夫俗子》，我愣在沙發，整個傻眼，心想，這麼猛爆、狂放、未加修飾的演技，憑什麼入圍奧斯卡影后？尤其幾場瑪麗「青春重現」的裝可愛扮相，直教人眉頭狂皺、啼笑皆非。

然反過來想，這不就是電視劇女演員嗎？(此話非貶意)……走位、念白，本就是她擅長、且捨不得不恣意揮灑的強項。只不過，這些優點：她體內那堆活躍的彈簧，移植到電影裡，全都化成厲鬼索命，我們看到劇情轉折順著她嗓音升降起起伏伏，角色刻劃一路現打現收，流於浮泛，當情節推激到片尾那個令母親錯愕不已的關鍵擁抱……真正措手不及的，恐怕是瑪麗而不是貝絲了。

唉，「過足戲癮」和「演技層次」本是兩碼子事啊！

不過，別忘了，既然觀眾買帳，一定有什麼是她身上抹不去的優勢吧……答對了，就是明星魅力，有些明星演技不必頂尖，照樣能說服觀眾：「我就是把她演出來了。」(想想珍芳達、珊卓布拉克……)是的，多年前看罷錄影帶，後來我又手癢去買了VCD，反覆琢磨，證明《凡夫俗子》對我來說，有其幻術。矛盾是，這魅惑我的要件，亦來自瑪麗的演技……

細看下，幾場「不說話」的片刻，她硬是秀出了「只此一家，別無分店」的精湛神態，比方有場戲她站在屋內睇望窗外的兒子，瑪麗的臉微微一側，頓挫恰到好處，那一兩秒拂臉而過的千言萬語，教人心悸；另一場，她回家準備質問兒子為何擅退泳課，瑪麗瞪著大眼珠又將臉頰側過一遍，這回則驚悚效果十足，強勢、凝滯、山雨欲來……。

我將這些精采的閃瞬，視為瑪麗泰勒摩爾體內彈簧武器的「微ㄉㄨㄞ」或「餘ㄉㄨㄞ」……意即，你硬要一個過動兒靜下來，她照樣偷偷給你驚喜，可惜的是，瑪麗泰勒摩爾只在靜下的極少段落釋出華采。當她一開口，又會把你拉回《瑪麗泰勒摩爾秀》式的情境劇場面，直來直往、立竿見影，雖過癮，卻枉顧電影試圖概括的嚴肅命題。

《凡夫俗子》的粗淺、煽情，瑪麗不見得是禍首，又或者，若缺了這位電視女王助陣，這部俗片還會如此夠味有嚼勁嗎？

http://www.youtube.com/watch?v=h7glYvP7syg

註一：2010年，英國「帝國」雜誌選出十大獲奧斯卡最佳影片獎的爛片，《凡夫俗子》名列第四。本人最嫌惡的《美麗境界》則奪下亞軍。

註二： 1979年至情至性、感人肺腑的《克拉瑪對克拉瑪》推出後叫好叫座，隨後掀起美國影壇80年代的家庭倫理片熱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