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出版的新書 《嗑瓜聲，飛過我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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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刊載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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０１．喀喀作響的家

    路邊有棵榕樹，懶懶曬著午後的陽光，涼爽微風徐徐穿梭枝葉，沙沙作響。

      仔細一看，一片小葉子，不安分地隨飛搖曳，好像躍躍欲試要跟著風一起去旅行似的。果然，不一會兒，小葉子輕輕「啪」了只有他自己聽得到的一聲，告別大樹，徐緩地隨風飄蕩，這也才發覺，離開樹，不能飛更高，而是往下墜，不知是不是風替他選定了目標，當一台摩托車喘呼呼駛過，小葉子輕輕降落郵差先生的郵包上。

    離開了綠，又回到了綠。

杰定使勁按住煞車，停定山坡轉角，雜草後面就是山崖，好險沒往下撞去。

他左探右望，一邊柏油路，一邊碎石路，再看看信封所示――

「二十一號？」他喃喃自語，抬手拭去烈日送來的汗水。

這村落的坡道，路不好找，也不好騎，崎嶇陡峭，煞車沒按牢就要咻咻衝落。

下午三點之前他就要把這郊區的信件全部送完，再趕赴其他地方、拜會別的信箱。杰定來到這個小鎮，也沒很久，路上尚無熟人好打招呼，所以把鎮上的路摸透，是迫切的職責，上回送信到幼稚園，繞過這轉角，絲毫沒注意到旁邊還有一條碎石路。這下他知道了。

一條地圖上沒畫的路，大概是被郵差們給走出來的。

正當杰定不以為碎石路方向有任何住家，而打算調頭往另一邊去的時候，「喀！」一聲自碎石路方向傳來，將他的動作打斷。

他正感狐疑，「喀！喀！」接連兩聲再將他喚醒，聽起來像釘槍之類工具，規律地在進行什麼工作，杰定不由得下了車，往裡面走去，想一探究竟，至少他確定那裡有人住，走過去，不會掉下山谷。

當舊陋的房舍映入眼簾，杰定第一個反應是找門牌。一橫一豎磚頭瓦片釘成的房子，讓他想起小時候背著大人到鄰里口中鬼屋探險的時光，如果真有門牌，也該是生鏽垂落，咭咯咭咯隨風晃著吧。

那喀喀工具聲嘎然又停了，讓他心裡挺毛的。

在他打消念頭想回頭時，竟發現牆邊有顆小孩的頭，露出一半來，像在躲什麼。好奇的杰定正要湊近看，沒想到小孩子「哇！」一聲蹦出，跳到他面前。

「抓到了！」是一個大約五歲的小男孩。

「抓到什麼？」杰定打趣地說。

「哥哥……」小男孩轉頭看別處，倒也沒問郵差先生來意。

「弟弟，這裡是幾號？」杰定看著男孩嘴上的兔唇，心中偷偷惋惜著。

「唔……」小男孩瞪大眼睛看著他，沒聽懂。
    「弟弟，這裡是惠通路幾號？」杰定指指門柱，「你家有門牌嗎？」

小男孩搖搖頭。

「弟弟，你爸爸叫什麼名字？」

「……」

「那――」杰定換個方式問，「弟弟，你姓徐嗎？」

「我叫徐庭凱。」小男孩愣愣點了頭。

杰定這也才綻開了微笑：「弟弟，把信交給你爸爸喔！」

正要將信遞給小男孩當兒，沒想到，另一隻手一把將信搶走：「這是我的！」

杰定朝搶走信的身影望去，發現那是個更大的男孩子，大約十歲吧，應該就是小男孩口中的哥哥。

「還我啦！」

眼看小男孩朝他哥哥追去，杰定笑，想著，小孩子的喧鬧聲就是這樣，撞在一起、又分開，忽遠忽近，像兩顆忙碌的陀螺。兩兄弟都不胖，瘦瘦的，從他們彷彿風一吹就要順勢滑下山的破陋屋子來看，似乎不難推想，何以吃不胖。

「喀！」一聲，一旁鐵皮屋內傳來男人的聲音，「吵什麼吵！柏翰，你功課做完了沒？等一下檢查沒寫你皮就給我繃緊一點！」

這下子，兩顆陀螺瞬間噤了聲，悄悄往房子移動。

「都是你啦！」大男孩壓低聲音罵他弟弟，小男孩則緊跟在後，伸長手不放棄搶取那封信。

杰定的笑容在兄弟倆進入屋內後逐漸消失，他無端牽掛起他們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喀喀聲斷斷續續從鐵皮屋裡傳來，他還是猜不透什麼工具會發出這種聲音。

他也不知道，製造出這種聲音的男人，會是什麼樣的爸爸。

柏翰將簿子翻開，探頭望了門外一眼，發現郵差先生已不在原地。

「喂，郵差叔叔剛剛跟你說什麼？」

「沒有啊！」庭凱伸手想抓他的作業簿。

「騙人！」柏翰用力將簿子扯回：「他剛剛明明就在跟你講話！」

庭凱爬上椅子，恍若未聞：「哥哥，我也要寫作業。」他拿起鉛筆，作勢要朝簿子畫。

「你寫啊！」柏翰看著他手上的筆，「你敢畫我就叫爸爸打你。」

庭凱看看簿子、看看哥哥，改口。

「哥哥，教我寫爸爸的名字好不好？」

柏翰一把將筆搶走：「你不會寫的啦，你又不聰明！」

「為什麼？」

「因為你嘴巴長這樣，所以你跟龜兔賽跑的兔子一樣，笨笨的被烏龜追過！」

「是噢……」

柏翰看到弟弟的表情，心裡也不好受起來：「騙你的啦！」

「那你教我寫爸爸的名字。」庭凱把信拿過來，抓起筆，照著信上的字畫起來：「徐――」

「寫錯了啦，那是兩撇，不是一個叉叉啦！」

「慶――」庭凱顧自寫著，不理會哥哥的話。

「你在畫符喔，又不是這樣寫。」

「吉――」

慶吉用力推門，他倆動作也停了，柏翰趕忙將信一抓，藏到身後。

慶吉走向水壺，灌了一大口，才又注意到兩兄弟盯著他看，像準備打仗。

「看什麼！功課寫完沒？」

庭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緊張兮兮看著爸爸，他只是學哥哥這樣做。

柏翰責備地丟給庭凱一個眼神，埋頭寫起作業。庭凱不明就裡，跑去抱住爸爸的大腿。

「爸爸，我要瓜子。」庭凱伸手往慶吉口袋裡掏，掏出了兩顆。

「不能吃喔。」

庭凱思索著爸爸的話，再看看手上瓜子像兩顆眼睛瞪著他瞧。

「我要給哥哥。」

他拿去放在柏翰作業簿旁。

柏翰看一眼，啼笑皆非呵了一聲，以手指將其中一顆用力彈遠――

瓜子撞到牆壁反彈，噠噠彈跳在空落的屋內。

柏翰吞口水，看看爸爸。他沒聽到，顧自看著報紙，可是，柏翰隱隱又感覺，爸其實有聽到，只是懶得再罵他。

「庭凱，過來。」

柏翰心想完蛋了，該不會爸以為瓜子是庭凱丟的。

只見慶吉將庭凱褲子拉高：「褲子又鬆了，改天爸給你買件新的。」

呼，柏翰鬆口氣，把注意力移回作業簿。

「啪！」一聲，爸摑了弟弟一個耳光。

柏翰心裡一顫，回頭。

「怎麼最近蚊子那麼多。」

慶吉朝庭凱臉上簡單搓兩下，彌補剛剛搧了他的臉，然後又回到報紙世界裡。

庭凱摸摸自己紅熱的臉，望著窗外的石榴樹，他一直想問爸爸什麼時候才可以吃芭樂，這下子，又不是那麼想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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