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醫生

我每次想到他就搖頭, 深感溫馨, 他的故事, 如同墨西哥灣的漁夫一樣, 發人深省. 他是我的學弟, 一位平凡的醫生, 急診醫生.

多年前, 時任聯合醫院急診部主任, 為了表達對邱小妹人球案之反感, 拒絕與惡醫同事, 我從仁愛醫院掛冠而去, 轉投山腳邊一家社區醫院服務, 從而認識了這位醫師.

他自稱年過三十, 和家人同住淡水, 一畢業即就職於此, 朝九晚五, 平淡度日, 沒有學位、沒有經歷、沒有著作、沒有教職, 也沒有主管加給, 純粹就是一名醫師. 他唯一的生活樂趣是養魚, 大魚生小魚時, 他會分送給大家. 完全顛覆我過去對於醫療的生涯規劃.

我那時正在看一本書, 叫做” 從A 到A+”, 也認同日有精進的說法, 忍不住會倚老賣老, 對他開示. 我說:

“ 你還年輕, 人生發展不該僅止於此.”

他對我相當恭謹, 人前人後直稱前輩多指教.

於是我繼續說:

“ 你應該多學第二外國語, 熟習電腦技術, 再考一個次專科, 然後出國進修.”

他眼睛一亮, 說:” 哇呀! “

我看他很感興趣, 覺得孺子可教也, 就把自己的經驗不吝相告:

“ 像我一樣, 只要四年就拿到博士學位了.”

他聽了忍不住鼓起掌來, 看得出是很佩服的樣子.

‘然後呢?” 他搬了張凳子坐了過來, 一副認真受教狀.

我看著他那張年輕的臉, 彷彿看到二十年前的自己, 於是緩緩地說:

“ 你回國就可以直升副教授、教授, 到大學去任教.”

他點點頭, 覺得很有道理. 我把握機會再鼓勵他:

“ 然後你再去唸EMBA, 學經歷就很完整了.”

他睜大眼睛, 雙手抱胸, 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他說:

“ 然後呢?”

我聽了一怔, 奇怪這二愣子在想甚麼, 就說:

“ 這樣就可以升任副院長, 再來就是院長, 可以做到光榮退休了, 那時你就不就可以自由自在地行醫, 過你想過的生活了啊!”

“可是..” 他搔著頭很抱歉地說:

“我現在不就是自由自在地行醫, 過我想過的生活嗎?”

我當時真是瞠目結舌, 說不出話來, 時過將近十年, 每回想到他我還是搖頭, 深感溫馨, 這個平凡醫生的平凡一生, 讓我絕倒. 041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