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敢、盧逸同駕而行不到一時辰，已夜幕低垂。西方遠處大地盡頭，猶有些許亮光；雲靄深厚透不得一線星光。北風夾雪吹拂，樂盧二人傷疲下俱覺難以禁受。

樂敢料想片刻後白晝盡了，接下來的夜晚定伸手不見五指，忙自衣袋中掏出火刀、火石、火引子交在盧逸手中，道：「小逸拿好，可別掉了，這些物事挺要緊的，你若失手落到雪裡，老子便先宰了你再自殺！」

盧逸白樂敢一眼，道：「胡說八道，為甚麼要殺我？」

樂敢輕輕下馬，道：「失了火刀、火石，待晚些冰雪齊下，老子不免得受酷寒侵體的煎熬，苦處無比、生不如死──只好宰了你了。」

盧逸罵道：「你死你的，干老子屁事？」

樂敢陰惻惻笑道：「你搞丟老子的取暖傢伙，害老子凍死，你倒說說老子該不該宰了你啊？」說著將臉湊近盧逸，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續道：「更況將你宰了，說不準能從你肚腸裏窄出肥油，以兵刃取火星，便能生火，如此上算的手段，老子愈想愈可做得…」

盧逸愈聽愈怕，忍不住起了身雞皮疙瘩，尖叫一聲，顫聲道：「你別過來！」伸足踹向樂敢胸口。

樂敢早料得盧逸必來這一手，向後一躍，大笑幾聲，道：「瞧你怕成那樣…哈哈哈…笑死我了…老子便瞧準你是個膽小鬼！」

盧逸愣了半晌，隨即明白樂敢在說笑，慍道：「操你奶奶，竟敢戲耍於老子…」舉手便欲將手中之物擲攻樂敢，突然想到火刀等物著實重要，耍脾氣扔失，後果可不是說著玩的，只好硬生生壓住脾氣。

樂敢微笑著想：「小鬼頭倒非不識大體之輩。我得快些堆起枯草，尋塊乾地生火，待會伸手不見五指，要做些甚麼，定麻煩得緊。」轉身伏地拔取枯草。

盧逸獨自生著悶氣，突然發覺身體不怎麼冷了，還道因為肝火上昇才暖了身子。

再過片刻，樂敢大呼：「小逸快來！」光線不明，四野俱闇，盧逸聞聲辨位，策馬過去。望東步了十來丈，到樂敢身旁。

樂敢笑道：「真乖，一招便來。」盧逸呸了一聲卻不接話。

樂敢笑道：「啊，我忘了你斷了肋骨，縱躍不便。」雙臂伸出，接抱盧逸下馬。

盧逸但覺給樂敢抱著頗為彆扭，腰間微顫，肌肉扎觸脅下斷骨，忍不住痛哼一聲。

樂敢自是明白盧逸咬牙硬撐，不願呼疼示弱，輕輕將盧逸橫放一席乾草上，笑道：「如何，這草床舖得可舒服？」

盧逸道：「馬馬虎虎，老子且將就著睡。」

樂敢另抓數把枯草堆到盧逸身上，取過火刀、火石在一旁大堆枯草上磨擦幾下，火星閃處，草堆起火，不多時便炎火熊熊，四野通明。

盧逸見樂敢找得的休憩之地布置得十分周到，身下乾草軟褥亦甚暖和舒適，暗想：「樂敢這人倒也不差；我剛才喫了他的口糧，他眼下還餓著肚子呢！」眼見樂敢忙碌地搬堆乾草，並將火堆附近雜草拔除清爽，空剩乾燥地面，然後才坐下休息，面著火堆，半邊臉兒汗水淋漓、倦疲非常，偶爾轉過頭來對自己作作鬼臉，嘻嘻一笑。

盧逸抿嘴微笑，心道：「樂敢同我才認識不過數個時辰，待我卻較外公、爹娘誠善…宇文涓大姊姊待我雖好，有時卻又冷冰冰地難以親近…」想著想著，自憐自傷起來，鼻尖微酸，淚水盈眶。

樂敢舒腰打個哈欠，轉睛見盧逸一臉泫然欲泣，微笑道：「怎麼啦？想家啦！你這嬌生慣養的鼻涕小鬼。」盧逸已明白樂敢那天生的愛胡說八道的性兒，也不回嘴，微嘻以對。

樂敢給盧逸弄得大感胡塗，笑道：「小鬼頭恁地奇怪──又哭又笑的，莫非是個癲子？」

盧逸低聲道：「你…你為甚麼待我這樣好？我剛才同你比武時還想殺了你呢！」

樂敢笑道：「哈！誰會跟小小孩童認真呢？以你現下功夫，要殺我卻也不易。」

盧逸怫然道：「你說甚麼？」

樂敢卻不理會盧逸喜怒，續道：「不過你的劍法大是了得，等你再練得幾年、個頭再高大些，說不定我便打你不過了。」

盧逸但聞樂敢總算承認數年後武藝不及自己，心下稍平，卻仍不免有些失意，低「喔」了聲。半晌，復再問道：「問你為何待我好呢，為何不答？」

樂敢長長沉吟，似覺不易回答，緩說道：「我從軍之前，曾天南地北地胡跑，見過不少百姓或遭亂軍劫掠虐殺、或遇饑荒活活餓死。待入伍後，隨郭大帥征戰中原，所見到的死人更少不了…當然啦，無論我闖江湖或從軍時，手裡刀下奪去的人命也甚多，為數若何，當真無從算起…嗯，嗯…有時我不免會想：『為何亂世中人命賤若芻狗？每個人出世時，他老子娘難道不是心花怒放、呵護愛惜備至，便如我幼年時爹娘愛惜我一般？』就像你，也該有人疼的…你年紀小，不明這些道理。待長大些就明白啦！」

盧逸聽得大感不耐，道：「你這傢伙說話夾七纏八、沒個重點，真真是個蠢材！你的意思是看老子孤伶伶地像沒爹沒娘的孩子，才對我好，是麼？」

樂敢咧口笑道：「大約便是那個意思！」

盧逸怒道：「那你滾！老子不需別人可憐！你才沒爹沒娘！」順手抓過一枚石子便朝樂敢擲去。視野不明，樂敢閃避不及正中額角，疼痛無比，片刻感覺額邊涼乎乎地似有液體流下，伸手輕抹、就火而觀，卻見滿手血，驚叫：「渾小子！你那一石子可敲破老子腦袋啦！」盧逸不去理他，攤手安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