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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裔澡堂」見聞實錄》_第六章
2016/07/01 21:56:44瀏覽168|回應0|推薦2
長篇小說連載

《「南裔澡堂」見聞實錄》

© 唐狷_著
著作權所有

第六章

「真是太大膽了,竟敢悖逆於我們南裔澡堂長期的傳統…」何堂主拉高了嗓門,其嗓音像是Bob Dylan的鋸水泥聲。這對他來說很難,也很難堪,因為他原是個白面書生,手無扶雞之力,不善於這種「街頭路線」,拉高嗓門讓他的白面皮上佈滿了青筋,且在眾人面前如此,又增了一些臉紅,頓時那張臉竟成了調色盤,這種「混搭風」令唐狷想到〈亞細亞的孤兒〉開頭幾句:
「黃色的面孔,有紅色的汙泥
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懼」

唐狷再想遠一點,則有唐初駱賓王的少作可輔以這般多采的畫面: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
白毛浮綠水,紅掌撥青波。」

此時唐狷的聯想力一發不可收拾,他又想到十九世紀的Robert Browning的Meeting at night:
The grey sea and the black land;
And the yellow half-moon large and low…

不過唐狷又想,這羅大佑的人道,駱賓王的清新,Browning的浪漫,何堂主是一項也沾不上邊啊!

「在這個悠久的傳統下,我們培育了眾多學生…」
何堂主再度鼓起餘勇,努力擠出這麼一句空洞的話。可是,他只能說「眾多學生」,卻說不出「眾多優秀學生」,這「優秀」二字很難出自他那患有牙週病的口腔。首先,他自己留洋,瞧不起這些「本地貨」;其次,他剛到南裔不久,這批「眾多學生」全是前朝的成績(如果這也能算是成績的話!),與他無關,就像跳蚤與圓規無關一般,根據他卑裂的本性,他可無意替他人加冕授冠。夜深人靜時他會撫心自問:「我又何必這麼做呢!」

只要在社會上混過兩天的人五人六都知道,開會時偏偏會有人希望提高自己的「能見度」,好讓人家看見他,偏偏會放出一些空話、做出一些姿態,讓人知道他「有在參與」,好像古羅馬詩人Ovid所說,女人出外參加活動,目的有二:一、 to see,去看人;二、 to be seen,去給人看。

「現在竟有人在我何堂主初掌堂務之際,挑戰這個傳統,各位倒是說說看,我們該怎麼處置唐狷這小子!」

這是個秘密會議,就像選新教宗的conclave一樣,所以在會中他們都直稱「唐狷」,連「老師」二字都省了,何等經濟。況且,要批要鬥,哪裡還顧及稱謂頭銜呢,豈不累贅!何堂主要大家說說看,因為他深諳俗話「打蛇隨棍上」的精髓,雖然他與這些人「共浴」於南裔,他希望手下能「主動」替他出面,解決唐狷這等心頭大患,否則日後麻煩不容他那平庸的腦袋想像。南裔這種集體、以鬥爭為主的道德墮落,令其黨徒夥眾樂在其中,唐狷因此想到拜倫的二行詩:
「尋歡是罪惡,而罪惡又正是尋歡。」
Pleasure’s a sin, and sometimes sin’s a pleasure.

「一定要處理,我們已經手握證據了,不是嗎?秦主任與韋老師已經電訪過他的學生,而且已證明唐狷用中文授課。看看聘書上怎麼說的…『要配合學校行政教學等等作為…』」

「對,這一條就夠治他了,絕對夠了!這傢伙不懂敬老尊賢,來南裔也不先來拜我們這些老碼頭,真氣人呢!」辛老師忿忿不平地說著。他主修斯拉夫語,二十多年前因緣際會,且託了人事,來南裔另起爐灶,教起了英文。像是腦科大夫給孕婦接生,雖同為語言專才,但隔行如隔山,讓人替他的英文專業捏了三把冷汗,也替他歷來糟蹋的學生感到不捨!同學私下都說他的英文發音怪怪的,而且板書也常拚錯字,例如他就曾把peanuts拼成penis,簡直在課堂上演活春宮,學生多次向澡堂反應也無下文。會有下文才怪呢!

雖然如此,談到「處理」英國文學博士唐狷,這一頭斯拉夫老熊卻成了急先鋒,要他不跳出來「主持正義」,其難度就像要唐吉訶德待在家裡不出門、要普丁下台一樣難呀。

「法條…..我們需要更明確的法條,才能提出解聘案,否則我們也不免會吃上官司。南裔之前與遭非法解聘的三位博士的幾場官司下來,也著實的輸了三場,我們這一次要謹慎一點,否則可要拿『堂務預備金』來貼錢了事,裡子、面子一起輸個精光!」會計黃主任對銀子很敏銳,提出了這個務實的建議。當然,這也是因為前幾次澡堂「割地賠款」的前後手續忙翻了他,所以這一次他可是怕到了,先替大家打個預防針,要大家多小心。

「辜主秘,你有什麼建議?」何堂主第一個問他,因他們之前有師生之誼,現在何堂主剛到南裔,缺乏安全感,先拉攏這姓辜的小王八蛋,「兄弟好打虎」,誰不這麼想呢!何堂主是個凡人,再平凡不過了,他當然也這麼想。

「報告堂主,我深深以為唐狷這傢伙騙了我們大家,說好的我們南裔澡堂全體教職員工生,凡踏進我們久柏路一號的門牌,都得把中文給擱在門口,如果真要帶進來,也要放在口袋裡,就當中文是個醜婆娘,可別拿出來丟人。一句話,我們搞『全英文教學』可是矢勤矢勇、夙夜匪懈。南裔可是蜀川以南唯一專搞外語的第一等學府,咨爾多士務必在何堂主的英明帶領下,貫徹『全英文教學』,凡說中文的一律嚴懲,不留他全屍。」辜主秘用孫文式的「民初中文」發表意見,感情充沛,溢於言表,令在場的多位資深澡客為之動容,泛黃的眼珠中有眨紅的血絲,感人何止肺腑,其深度直逼總統府的除夕文告。

「話是沒錯,可是剛才會計黃主任提到法條的問題,我們要用哪一條來治唐狷呢?」英文系前主任王老師一再追問「法條」二字,因為他也很想看到唐狷「就地正法」,若不將他同李斯那般腰斬,王老師在退休前恐「退不瞑目」。王老師在大學時原是主修商科,和英文完全不搭嘎,其發音也是一蹋糊塗,「嘔呀嘲雜為聽」,連白居易都聽不懂!但他中年後「頓悟」,發覺市場上有教英文的空間,於是轉換跑道,硬闖進了英文系,教起洋文來了。南裔澡堂就是這樣,在專業上可說是個標準的「五胡亂英」,各路人馬都有,從前述斯拉夫語的辛老師,到現在商科的王老師,更有前任「點將酒店公關主任」任教其中,再有學法政的老外迪克 (Dick),再多拼湊一下就是個微型的聯合國了,總部就設在南裔,其領域之廣,人馬雜沓,呼聲震天,色彩之雜,正像內褲,每人穿的都不一樣。

「王老師,別急嘛,這傢伙是絕對要處理的,否則我們就對不起澡堂的全體師生了,我們不能再任他欺騙下去。」辜主秘再一次「孫文上身」,激昂如前,讓人擔心他的血壓,他一直有這個毛病。

其實,唐狷心想,說到「欺騙」,「全英文教學」才是個漫天大謊呢。梁實秋也只留美三年,也就是說,他只「全英」了三年,但澡堂有什麼人可以站出來說老梁的英文有問題?前外交部長、英國文學的老前輩葉公超的英文底子沒話說,連英國詩人艾略特 (T. S. Eliot) 都誇葉寫的一手一流英文詩。即便如此,根據葉公超學生的追朔,他在上課時多用中文,與多用英文的錢玄同不一樣。

「有的是辦法!」課務主任石老師信心十足的說,「或許我們不能讓他一槍斃命,但就我的職權而言,我們可以先從課程下手,要他就範!」

石老師說完後,臉上一抹奸笑,順便再回頭看看何堂主,要用眼神暗示堂主,她在替堂主「處理障礙」時的決心與動作,決不亞於辜主秘半分。何堂主也收到了石主任效忠的眼神,他樂見手下間的競爭,也好暗中觀察他們的「忠心指數」,甚至在自己的辦公室的內室還立了一塊「排行榜」,手下的忠心指數一如各類股,每日隨局勢擺盪兼起伏,他甚為得意!

「從課程下手,各位,把他想教的課、擅長的課,全部拿掉,讓他去上一些不痛不癢的會話課,讓他好好去練練他的sboken English(石老師連spoken都會拼錯!)。他像Cyrano一樣,是個好戰份子,不讓他上好課,就像不讓Cyrano上戰場一樣,絕對令他痛苦萬分!」

其實,石主任的英文奇爛無比,不管是spoken or written,一個英文單字只要超過三個音節她就沒轍了,只能憑自己的「創意」來唸,什麼萬國音標、KK音標,她哪管得了。但基於面子,也基於自己是澡堂第一代畢業生,特愛鼓吹「全英教學」,且以此為畢生職志!

「對,先把他的課給拔掉,真不愧是搞課務的專家,直逼特務,立刻提到重點。」

韋老師在讚美石主任時,其實心中的覬覦遠高於讚美,因為他早就很不服氣於唐狷的學問與學位,他曾當著唐狷的面說:「別以為你是英國文學博士,我雖然在鄉下地方念大學,老師亦非具有國際聲望的名師,但我教起書來可不會輸你呢,尤其是談起「納瓦霍印第安族的起源與遷徙」、「《大河戀》片中的釣餌之考證與補遣」,或是「後結構時代中『青少年偶像劇』燈光配置之初探」等,我可是一等一的權威,我還曾參加國際學術會議,宣讀重要論文呢!」

唐狷心想,「老天呀,這算是哪一流的英國文學研究!」不過,他又馬上想到荷蘭學者Erasmus曾說,「任誰都認為自己的大便是香的。」這些所謂的學術論文不過是一篇篇沒有生命的鉛字,一如Hamlet所說的words, words, words,不過就是字嘛、字嘛、字嘛!林語堂不是也告訴我們,多年前有一本芝加哥大學的博士論文,在結束了300頁的大論後,只得出了一句「冰淇淋之所以有甜味,乃是因為在製造過程中加入了砂糖。」 豈不妙哉!況且,韋老師當年準備博士班資格考之前,還跑去借了考古題回家狂背,考過了不但沒有感謝恩人,連考古題都不還人呢,這全是她的學姊告訴唐狷的。

算了吧!學術、學術,多少無知可笑假汝之名而行之。韋老師讚美課務石主任,是因為唐狷的課被拿掉後,她可以一個箭步,立刻搶進,她早就覬覦唐狷的文學課了,雖然她連屁個文學都不懂!她懂的,純是個屁。


(2016.07.01)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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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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