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
《「南裔澡堂」見聞實錄》_第二章
© 唐狷_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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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南裔澡堂」地屬瘴癘,蛇虺魍魎盤據,對唐狷來說,真是受夠了,因他原是北方人,大風大雪他多見,絲綢細雨卻苦惱著他。但對何堂主而言,來到「南裔澡堂」簡直就像回到了故鄉,因他原來自另一獐頭鼠目的彈丸之地,看到他現在這批手下,就像看到老鄉,又像是進了同學會,親切萬分,用現代術語來說,兩者間的「同質性」超高。這令唐狷想到一則古希臘《伊索寓言》,故事是這樣說的:有位年輕姑娘,她原是貓,後來變成了人。某日她本來一直安詳地坐在桌子的一端,頗有淑女的閒適與雅緻。不料,一隻老鼠從她面前一竄而過,她的「貓性」當下回復,直想一股腦的朝老鼠撲過去。
唐狷好心地替何堂主設想,一個人若要除去積習,只有二招可施:其一,徹底避開可誘發本性之人事時地物,就像約瑟回絕主人的美妻,或像聖保羅的自宮。其二,時時與這「透發因子」打交道,藉此消磨其「敏感」,看看能否因此對「本性之呼喚」因朝夕共事而置之不理,正像英國搖滾老雞Rod Stewart,年青無名之時曾是掘墓工人(像Hamlet中那二位grave-diggers一樣),因他自承打從年少時期就對死亡莫名恐懼,想藉「親近」死神來克服之;又像中世紀的眾教士,每晚睡在棺材中,好提醒自己,凡人皆不免一死!
何堂主本來也有一隅清淨之心,想選擇前者,在退休後不再涉足濁世,要多陪陪他早已安頓在國外的妻小,因為在長達三十年的名利場中打滾、打混及打壓他人,他少有機會與家人親密接觸。孩子還小時,連幼稚園的胡老師也常私下滴咕,替他的小孩報不平:「這何教授每天只顧論文、發表、開會、審稿、研究室的燈火可以從下午四、五點一路延燒到半夜,孩子都是媽媽來接,他從來沒露過臉!」園長善意提醒胡老師:「別再說了,人家可是國立牌的大教授,再說下去,給孩子聽進了,回去正好報給他們的爸爸聽,妳就等著被解聘吧!」
可是何堂主又會這麼想「我若真退了,學術界的損失恐大過宇宙黑洞!我這渾身學問、一身衣鉢,豈不失傳?」除了這般高度的自許,何堂主也準料到,自己在「杏湖」打混多年,若說沒有樹敵,只怕騙人又騙己。一旦冒然退下,這般人不回頭找他算總帳才怪,正像英王理查三世在決戰Henry Tudor之前的那一夜,被他給冤死的眾家鬼魂全都到他的帳幕中,嚇他、罵他、詛咒他!基於這種種遠虙和近憂(何堂主是個愛動腦的角色),何堂主為了「顧全大局」,暫時放逐他強烈的自尊與自卑,自甘幽居在現在這所「南裔澡堂」,把自己想像成被迫引退的蔣介石,等人日後再拿大轎來抬他出關。他於是決定先在這裡「指導後進」,寫些言不及意、自己看了都想大笑的學術論文,順便再搞搞政府衙門的經費與研究案,好讓大家看見「我老何的『屎威』(sway)仍在,別讓我這根老薑給掃到,保準嗆死你!」確實,何堂主選擇了一條the road not taken,不然,唐狷的「見聞實錄」可得大費功夫,另尋frontman了。
可唐狷想,就是皇帝也沒人當一輩子的呀,英女皇伊莉莎白一世治英倫45年,漢武帝劉徹統治大漢54年,莫非你何某人以兩位古人為楷模,想來個劉家昌式的「千秋萬世,直到永遠」,在杏壇永久「發光發熱」。唐狷想,這很屌,但也夠扯了,好歹是個讀書人,卻想統領教育界,這麼一來,各行各業中所謂「汰舊換新」是個什麼意思呢?白居易不是勸人七十就要退休嗎: 「七十而致仕,禮法有明文。何乃貪榮者,斯言如不聞。」但白居易姓白,而何堂主姓何,除了姓氏不同,人品也天差地別。這讓唐狷很苦惱,他想起了不久前在外如廁時瞄到牆上的一首七絕打油詩:
莫名奇妙高位坐
全然不知做什麼
學問人品皆未備
只見名利刻額頭
法哲蒙田曾說:「最辛苦、最根本的工作是研究自己。」在這一點上,何堂主選擇了蹲在「南裔澡堂」裡,期待下一步的大躍進,也可說是展現了對自己最透徹的研究:他了解自己此生乃為名利而活。西塞羅說:「生活即思想」,何堂主的生活是名,思想是利,來這兒,一舉數得,BINGO!蒙田又說:「爵位與官職必須依靠幹才,更多事要靠運道獲得。」幹才,何堂主少得可憐,像硬擠出來的乳溝,旁人看了一眼後,馬上覺得上當了。運道,他倒是不少,只是老天爺對他「分期付款」,沒一次就差他去知名大學「領導大家」,要他待在南方瘴癘之地,「磨其心志,苦其筋骨」,想看他是不是塊料。
(2016.5.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