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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4/27 18:06:29瀏覽893|回應0|推薦6 | |
在紐約的時候,我遇到了一位攝影家,和他上一次的見面是在十五年前。 他現在是國際級的攝影家,尤其這幾年,每次有國際級的報導攝影大獎都少不了他,也因為這些不凡的成就,他以專業傑出人士的身分成為美國和日本國民,從這些成就看來,他的確風光,從台灣到美國,客居十五年之後有這麼多的榮譽與成就。 但是他的窮苦是少有人能體會的,這一點,他本人倒沒有什麼感覺,也不會不好意思讓我知道,我是在友人家中看到他,友人告訴我,他在半年前因為付不起房租被猶太房東趕了出來,借住在他這裡,為了準備年底回台灣的展覽,攝影家把所有的錢都花在沖洗照片上面,他堅持要在紐約找第一流的技師手工放大他的黑白照片,這是一大筆錢,所以他也沒什麼多餘的錢來支付各項生活開銷。 「半年前一天晚上,我接到他的電話,真的驚訝不已,像他這麼有名望的攝影家說要來我家借住,我真的是受寵若驚的,沒多想,把家中一個房間清了出來就讓他住了進來」收容攝影家的朋友在紐約的官方駐外單位工作,算是有點資歷的外交人員,因為工作的關係兩人結識,老實說,這位駐海外的公務員自己的生活也還只是過得去而已,但是他說,真的覺得這樣的人才很難得,就決定以自己有限的能力幫攝影家解決住的問題。 看到攝影家,我的思緒回到十五年前,那時候我剛退伍,在一家以報導攝影知名的雜誌當攝影記者,他正在美國攻讀碩士,回來台灣拍一些準備交作業的照片,我們偶而會在群眾運動場合見面,也都習慣性的會揮一下手中的相機打個招呼,怎麼想不到十五年後會在紐約見面,而且兩個人幾乎都已經不認得對方。 一開始,只是漫無方向的聊了聊彼此的近況,攝影家是不愛說話的人,和我們之間的對話也有一搭沒一搭,我想,這也算正常,像他這樣把所有都奉獻給攝影的人,生命中的其他事好像也都會變得一點都不重要了。 是晚餐時間,我提議到格林威治村去找家日本料理吃,其他兩人沒意見,我們就搭著駐外人員的二手福特一路前去。 「像你這樣到處跑的生活應該有很多故事會發生的吧,跑那麼多地方見那麼多人?」我好奇的問他。 「也,還好,腦子裡有太多人的人生其實並不見得是快樂的事」 「怎麼說?」 「像有一次我在唐人街為了拍偷渡客專題,和一群從中國福州跳船來的中國人一起住了三個月,到後來大家都變成好朋友,我還常常買菜回來讓他們煮,大家再一起吃宵夜」攝影家談到這些往事,話開始多了起來。 「三個月,你怎麼受得了,而且這些非法移民怎麼敢放心面對你的鏡頭?」我問。 「我是來來去去,並不一定每晚睡在那裡,那間破公寓是餐館老闆幫他們租的,裡面住了二十多個人,卻只有八個床位,每個床位都三班制的大家輪著睡,對於我,他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我透過管道,和餐館老闆說好,他們到後來根本感受不到我和我鏡頭的存在」 攝影家說,有一位偷渡客來紐約十年了,一直住在這裡,他把在餐館打工賺的每一毛錢都隨時帶在身上,連睡覺都抱得緊緊的,存到一定的數目就寄回福州老家去,他們生活的指望,就是中國老家的親人有更好的生活。 即使這樣小心的保管每一毛血汗錢,還是會有想不到的意外發生,每隔一兩個月,偷渡客公寓不是被偷就是被搶,把一些不懂狀況的菜鳥偷渡客洗劫得一乾二淨,因為搶匪知道這些沒有身份的中國人沒辦法到銀行開戶頭存錢,也絕對不敢去報案。 有一次,攝影家看到偷渡客在看一張照片流淚,就坐下來和他聊,照片裡是一個八歲小孩,根本看不清楚長得什麼樣子,因為整個臉塗白粉,又化妝,再穿上一身令人發噱的中國古官服,偷渡客說,這是十年前他剛偷渡來紐約時家中給他寄來的照片,今年照片中小孩十八歲了,是他兒子,作爸爸的他十年來從沒見過他一面。 攝影家問偷渡客,那現在小孩呢?偷渡客聽到這樣的問題開始老淚縱橫,說,上個月在佛羅里達外海,一整個貨櫃的偷渡客被困在小島上三個星期後被發現,悶死了不少人,他的小孩也在裡面,在偷渡的旅程中不幸死了,邊說著,我隱約發現攝影家的眼角沁出淚滴。 攝影家告訴我,每次他看到自己拍的這個鏡頭時都覺得自己異常的殘忍,因為再悲慘的人生他都要用鏡頭冷靜的記錄。 偷渡客的故事說完沒多久,我們三個人來到格林威治村,也找到一家看來還不錯的日本料理店,攝影家說他想吃加州捲,我從來沒聽過這樣的日本料理,好奇的問他是什麼東西,他告訴我,這是在美國最大眾化的日本料理,在美國,敢吃生魚片的老外不多,所以像這種把烤鰻魚、豬肉、疏菜捲在一起的壽司捲叫作”加州捲”(califonia roll),至於為什麼叫加州捲,他說,日本人和華人一樣,來美國發展時往往先從加州登陸,所以可能就因為這個緣故叫加州捲。 聽他這樣一說,我對這種在台灣從來沒聽說過的日本料理越感到好奇,也跟著要了一份。 沒多久,加州上來了,長相很普通,有點像在台灣各日本料理店很受歡迎的花壽司,只不過美國的加州卷用料更豐富,裡面什麼都有,芝麻,魚、豬肉、葉菜、蘆荀,花樣之多,讓人根本不想去數有多少種用料。 我和眼前這位久別重逢的攝影家靜靜的享用著各自的加州,腦海裡還浮現著一路上他和我說的這十幾年攝影人生的種種經歷,看著眼前這些用料多樣的料理,我想,這種感覺該是很類似的吧,不管在什麼樣的時空和地點,不管我們作什麼樣的事,總不免會無所知覺的介入別人的人生故事,而我們的人生也像一部攝影機和一條加州,不經意的把這些點點滴滴記錄下來,成為一種可以時時回味的心靈料理,一種人生的加州。 到現在,我還懷念那些加州捲的滋味,特別對於那個紐約夜晚和攝影家之間的那些對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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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