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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7/14 11:18:03瀏覽883|回應0|推薦6 | |
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了,台灣的東北海岸,舞台上的崔健面向著大海和人群唱著〈一無所有〉。
那歌聲像把刀,把我的記憶一吋吋的往回挖,挖出了一條隧道。
我的意識回到了那個剛認識崔健的年代,一個久遠和不知如何去訴說形容的年代。
那時候酒量不好,喝半打啤酒就會去抱馬桶狂吐,但是喝酒的放浪和幸福感是很多很多的。
那時候心情不好,但是總覺得人生有無窮多的可能擺在眼前。
那時候收入不好,但是卻不會覺得自己太窮,因為同年紀的人大概都是領那樣的薪水。
回想起來,現在對於那些過去會有這樣的感覺,都是因為年輕吧,二十幾歲的台灣小青年,聽崔健的〈一無所有〉,如何都無法感受到悲涼的。
我想到他那首〈從頭再來〉,「煙盒中的雲彩,酒杯中的大海,統統倒進我空空的胸懷」,這些烙在我腦裡的歌詞,現在讀來仍然無比的華麗而滄涼,回想起來,那時候的人生,「虛無」與「悲傷」其實只是形容詞。
等到有點年紀之後,不需要聽崔健也會慢慢覺得悲涼。
這時忽然再聽到崔健的音樂,才感受到那時崔健骨子裡的情感是憤怒、苦悶和絕望。
而我年輕時所幹的事,不過是「喝著快樂的酒,唱著悲傷的歌」,那時候的人生是不可能懂崔健的。
那時的崔健,是個「趴在地上搞搖滾」的憤怒青年,在中國社會像個密不通風的鐵桶的年代,在巨大的壓抑的分分秒秒人生中,崔健把生命的苦悶放進音樂的大果汁機中,打成我年少時自以為是的娛樂養分,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我,是不懂崔健那樣的人生和心情的。
一直到這一刻,站在台灣東北部的海邊,聽崔健唱〈一無所有〉,相隔十多年的時空,我發現,自己開始有點聽懂當年崔健那種失望無奈和苦悶的心情。
這一刻的我,懂了當年的崔健,因為經歷過了一定的人生折磨與試鍊。
但是,這一刻的我,懂得這時候崔健的音樂嗎?
現在的崔健早已不是當年的崔健,他不再是憤青,而是永遠不會失去歷史地位的「中國搖滾教父」。
就像羅大佑在台灣音樂的歷史上永遠是羅大佑一樣,台灣不會有第二個羅大佑,中國也不會有第二個崔健。
現在的崔健是什麼?
我想,對於自己的未來,他唯一知道的可能也只是自己不知道,或者,不是那麼確定下一個自己的心境會是什麼,總之,那個深沈憂傷苦痛的激情或悲情年代已經過去,憤青崔健已經不見了。
但是曾經造就崔健的沈悶年代卻剛來到台灣,不確定的未來,無法決定自己該何去何從,無力感,這個社會裡的大多數人像飄浮在無重力的太空艙裡,不管心裡想的是什麼,好像都不能做些什麼。
再聽到崔健,想到當年和現在,我知道自己懂了當年的他,因為台灣社會走到了現在這樣的轉折點,十多年前的崔健唱出了我和台灣現在的心情。
而這一夜,聽今天的崔健,那會是我和台灣明天的心情嗎?
今天的崔健已幾乎沒有了憤怒悲情和困頓,他要的是打破和再生。
「西洋的搖滾是一顆『滾石』(Rolling Stone),中國的搖滾是一顆『滾蛋』(Rolling Egg)。」在唱他那首每場演唱會必唱的〈滾動的蛋〉之前,崔健用這樣的talk來說明現在的他在想什麼。
哈哈,果然是老崔,愛玩文字遊戲的那個老崔,這意思是「滾石請滾蛋」嗎?我忽然感受到一種很重的民族自尊氣味。
他說中國的搖滾像顆蛋,沒有人能預知這顆蛋裡會長出什麼來,而這顆蛋也是易碎的,在滾動的過程中,也沒有人能預期它是否能滾到目的地,更或者,這顆蛋會就在半路滾破了。
「但是,破碎卻可能是重生的開始。」崔健說。
是啊,真的是這樣,我喜歡這樣的話。
那是崔健說自己和中國未來的心情,現在的我和台灣和中國社會都需要這樣的思索吧,我們的未來都像一顆不斷向前滾的蛋,對於那前方種種的不可知,我們期待、害怕,也擔心。
但是,對於向前滾動這件事,我們怕什麼呢?如果這顆蛋破了,世界會變得如何呢?我們有什麼不能接受的?我們怕什麼呢?毀滅不過就是毀滅吧,只要我們能有再被毀滅的信念。
所以,與其作個原地不動抱殘守缺的笨蛋、悶蛋,不如努力讓自己變個滾蛋吧。
想到這些,忽然覺得,自己懂了這時候的崔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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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