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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4/25 17:06:39瀏覽680|回應0|推薦3 | |
1. 前菜:ILESA旅店 本來以為,來愛琴海的人都是為了尋找愛情的,但是眼前的她卻說自己是想來忘卻生命中最愛與最痛的記憶。 「我聽說在海神廟附近有這樣一家小餐廳,這餐廳裡有一道神秘料理,吃完之後就可以忘掉自己最愛的人」坐在旅店一樓的小lounge裡,她邊抽著維珍尼,輕輕啜了一口海尼根對我說。 遠處海岸的燈火明明滅滅,竟感覺眼前的她像是一名吟唱流浪詩篇的女妖,對我傳唱那千年流傳的故事,而我,竟覺得自己像是海上迷航的水手,不知被她或是故事所迷惑,此刻的我,對於這個時空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有一種合理的期待,是的,面對女妖,水手有百分之百被媚惑的理由。 特別是在雅典,一個男人小小的出軌看來是容易被原諒的,說實在的,這一刻我根本不在乎她所說的故事是真是假,我好奇的是自己再下來在這樣的幻覺中會發展出什麼樣的劇情,除了殺人放火,我們這樣的一男一女,遠離台灣,在人生中有個小小的放縱假期看來是可以被原諒的,所以也自然不排除任何太浪漫情事發生的可能,我覺得,內在那股挑戰道德與肉體自律的慾望正慢慢在膨脹和發酵。 我自以為是的想,她心裡應該也是這樣的想法吧。 不過,她說的終究是太感性也太超現實的故事了,離奇得讓我實在不能接受或附和,至少,我怎麼都不能相信吃一頓飯就可以忘掉自己最愛的人這樣的劇情,如果這樣的事是一道料理可以解決的,那這個世界上的事情應該會好辦很多,比如說,你可以把一個人像放了個屁一樣的給放出你的記憶裡,這聽起來不只離奇,簡直高科技。 「妳真的相信有這樣的事?」我不死心的問她。 「故事的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信不信」她的眼神像是在教訓一個不懂事的小孩,讓我有點受傷。 「如果真的有這樣的一道料理,你會不會想嚐嚐?」她忽然反過來這樣問我。 我搖搖頭。 「為什麼?難道你生命中沒有那種讓你很愛又很痛的人嗎?」她問我。 「當然有」我說。 「那你為什麼不想要忘了這些?」她說。 「我怕我如果後悔了怎麼辦?搞不好有一天我會寧願痛苦得要死也不願意忘記這樣的愛情」我說。 她忽然沒了話,我們又回到那個對著海風抽煙喝啤酒的女妖與水手靜默對立的畫面。 她是那種典型的城市熟女,自從「慾望城市」變成台北女人不可或缺的生活教學錄影帶之後,像她這樣典型的女子在台北東區忽然多了起來,喜歡紅酒和純麥威士忌,討厭胸罩和婚姻,頭髮總是偏紅,膚色總是偏白,年紀怎麼看都好像總停格在三十歲,那當然是努力把自己從四十歲邊緣年紀用力與歲月拔河之後的努力成果,所以,是看來像三十歲的四十女人,很不容易的。 不過由於長期加班和泡夜店,所以黑眼圈會隨著燈光亮度不時地若隱若現,也許用了很多sk2或巷緊膚霜之類的保養品,強用粉底作出那種水嫩的膚質,但是你總看得到她臉上那不甚明顯卻也絕對無法視而不見的被職場生活和歲月摧殘的痕跡,那像是外表光鮮亮麗的水泥或柏油路,卻沒有紮實的地基來支撐,至於身材,由於規律的往健身房報到,保養得也算還可以,但是胸部因為隨著年紀增長而強化的地心引力造成的微微走樣是自然難免的,不過這樣反而更有一種滄桑與頹廢的小小性感,邊想著,我開始入戲,覺得自己真像迷航的水手,而她在夜色中更有那種女妖般不可抗拒的性感與妖嬈。 這樣的女人,對男人來說有種奇怪的吸引力,像鰹魚(kazoo)生魚片,內行人絕對不吃新鮮的鰹魚生魚片,因為它最美味的時刻是那種有點鮮又不太鮮的時刻,最後是放了半天之後略略散發出一些獨特腥味的那種感覺,在風華將逝的那最後一刻的美好,同樣的,眼前的她也給我這樣的感覺,一種不太小也不太老的性感。 如果女人是男人的美食,我會形容此刻眼前的她是最適宜入口的鰹魚生魚片,三十歲的女子,遇到比她年輕的男子可以發展姐弟戀,遇到比她年長的則可以扮演小老婆,怎麼看,都無法讓男人不動心。 老實說,從中正機場起飛之後我就注意到同一班機上的她,在百無聊賴的候機和登機過程中我本能的在視線的掃瞄和搜尋過程中看到她,瞬間覺得有股聚光燈正照著她,那是種非典型的美麗,也往往只有單身出走的女性能散發出這樣的熟女特質。 本來以為她是那種典型出國散心的OL,目的地應該是泰國的小島或海邊,想不到在曼谷機場降落之後,我們竟然在飛往雅典的登機門不期而遇,這才明白我們共同的目的地是雅典。 兩個人禮貌性的用眼神打了個招呼,那是一種很好的感覺,好像兩個人都很有默契,不想開口去搭對方的訕以免破壞這趟旅程的孤獨寧靜之美。 等到飛機在十二個鐘頭後降落在雅典之後,我們同搭一部接送車來到ILESA旅店,我終於忍不住開口為這樣的巧遇發出了好奇而友善的問候。 「第一次來雅典?」我問。 她搖搖頭。 「十年前來渡過蜜月」她忽然這樣回我。 我整個人好像忽然沒了電的金頂小免子,瞬間電力全消,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我不清楚是自己的道德感還是對於已婚女人的過敏使然。 「你呢?一個人來?」她問。 「唔,來散心走走,想嚐嚐些希臘料理,看能不能寫些東西」我說。 「你是作家?」她好奇的問。 「算不上啦,只是出過書,偶而到處寫些小文章在報紙或雜誌上發表」我不想用很多藝文界人士慣用的把美妹技倆,雖然我知道,一般來說,女人出外旅行的時候會渴望找些身份比較特殊的人發生一夜情,像是導遊、遊覽車司機或是不期而遇的旅遊作家。 「我想起來了,你偶而會上上電視和雜誌對不對?上次在mamamiya還看到你帶路介紹幾家居酒屋」她忽然興奮了起來,聲音也跟著高亢,好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連接送車司機,一個留著小鬍子長得像洋芋片logo人頭的希臘人都忍不住轉過頭來看。 「別這樣好不好,我只是偶而出來騙吃騙喝,沒幹過什麼大壞事」我了解,根據過去的經驗,以下的十秒鐘是關鍵時刻,如果我想搞定她,一定要逗她笑,讓她有點high,即使是再無聊的笑話。 「還有,請妳記得要幫我保守秘密」我忽然一臉神秘的要她把耳朵靠過來。 「什麼事?」她真的依我指示一臉狐疑靠了過來,一股香奈兒5號的暗香讓我為之提神醒腦,我的目光不能自己的遊移在她胸前那片風華已過但還算豐盈的雪白。 「我其實是特工人員,來保護參加雅典奧運的中華代表隊選手」我故意把話講得帶陣陣微風,一口口的往她耳朵吐了過去,天,我真想趁機小嚐一口她性感的小耳垂。 很冷的笑話對不對?不過,很遺憾的,真的管用,她笑得花枝亂顫兼前胸貼後背,當然不是我的笑話好笑,這只是她打蛇隨棍上的配合演出,一個女人如果對你有興趣,你只要隨便開一道門她就會本能的走進來,就像現在這樣。 我們就這樣一路講著無聊又沒營養的笑話,她很配合,一直笑得很投入,沒多久,到了旅店,我們有說有笑的走到check in櫃台,飯店接待人員還差一點把我們當成是同住一房的情侶或夫妻。各拿了自己的房間卡片,臨進房間前,我約了她一起去喝杯小酒,她稍稍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答應,bingo!情定地中海的最前章看來有個漂亮的開場。 2.主菜:日落愛琴海 於是,我們約在一樓的小lounge,本來以為該有個活色生香的鮮活對話,想不到,幾口啤酒之後,聊著聊著,她忽然話題一轉,告訴我此行的目的是要忘了生命中的最愛與最痛。 「我第一次來雅典是十年前,和老公一起來渡蜜月」她又是一口維珍尼加海尼根之後這樣對我說。 別,老天,這樣實在太殘忍了,您怎麼忍心讓這個看來充滿無限可能的夜晚變成一個作家和讀者的聯誼會,根據過去的經驗,當一些人知道你能寫些東西的時候,往往會不能自己的把自己人生的前塵往事倒出來給你聽,就像現在這樣。 「你們這種會寫作的人應該會常常聽到很多人告訴你們的人生故事吧?」她好像警覺到我的無奈反應。 「還好,其實我還蠻樂意聽的」我開始作違心之論,也邊好奇她會告訴我什麼樣的故事,有時候,一個寫作者如果不能及時行樂搞浪漫,也別忘了隨時隨地開始工作。 「十年前我們約好了,一定要再來看一次愛琴海的日落」她無限感傷的說。 「他呢?怎麼沒有一起過來?」我好奇的問。 「他在這裡」她忽然輕輕拉起胸前的小水晶柱吊飾,我看到裡面裝著一些白細沙。 不,那不是白細沙,是…。 「他的骨灰」她語氣平靜的說,我卻已經開始覺得情緒從天堂掉落地嶽,一身冷汗。 「對不起,沒嚇著你吧」看到我的反應,她體貼的問。 「還好,只是太突然了,這情節轉得太快了」我趕忙多灌了幾口海尼根,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再和她對話下去,這一刻我忽然覺得對眼前的她沒有任何的想法了,我可不想在和她春宵一度的同時感覺那骨灰男站在我屁股後面。 「我們一直過得很幸福,直到兩年前他過世,過世前在病床上他一直念著要再來希臘,所以,這一次我把他帶來了」她說。 「準備怎麼作?」我問。 「把他的骨灰灑在愛琴海上,依他在遺囑裡所說的那樣」她說。 「然後呢?」我問。 「然後去吃那道可以忘掉他的羊腦料理」她說。 「羊腦?」我問。 「是啊,我也只是聽人家說,告訴我的人說,找得到要靠緣份,我也沒有把握能不能吃得到,在海神廟附近,我還抄了地址和電話」她說。 「有興趣一起去吃吃嗎?」她忽然這樣問我。 唔,羊腦。 這時候如果說不實在是一件很遜的事,再加上我其實也很好奇這道羊腦料理到底是怎麼回事,雖然我並不信這世界上有什麼料理吃了就可以讓人忘記什麼事。 「好啊,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租車,帶妳一起過去」我勉強的笑著,但是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這樣回答她,但是我真的就這樣回答了她。 我的滿肚子慾火就這樣的被澆熄了,儘管她還想再聊,我已經完全失去了興趣,這一刻,我的心境已經從一名獵人轉成為守護者,不想再和她搞浪漫,只想作功德,是的,這是上天的旨意,要我在這趟旅程中守護她完成心願。 第二天。 我們租了車,往海神廟方向的海邊開了去,在路上找了個風景秀麗的海邊讓她灑了她男人的骨灰,她拿下了項鍊,把小水晶瓶打開,在準備傾倒的瞬間忽然停止動作。 她看著遠方,我看著海,那海像是不斷的演示著人生的種種常態,好像她本身就是有生命似的,每一朵波浪不斷的被從一片深藍中創造、分離、結合然後消失,這一刻,我和她都不想再說些什麼,只讓地球和世界自己持續運轉,而我們兩個人卻好像成了兩塊海邊的岩石。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然走過來提醒我可以走了,我們再度上了車,之後,就依著她手上的資料找到了那家海神廟附近路邊的小店。 看來不算是那種很體面的館子,我和她走了進去,由於離用餐的時間還早,店裡並沒有其他客人,她和店家比手畫腳加上簡單的幾句英文溝通一番之後,沒多久,一盤氣味獨特的菜真的端了上來,是我沒有吃過的羊腦。 說是羊腦,但是形狀卻讓人想起很多深海魚的卵巢或精囊之類的料理,半膠質的乳白狀物體被封包在一層充滿皺摺的薄膜裡,再加上混雜了許多的八角花椒之類的香料,感覺好像在吃一盤異形。 「你不怕吃了之後會忘記什麼事?」看到我充滿興趣的準備動叉子,她忽然這樣提醒我。 「該忘的就忘了吧」被她這樣一說,不吃它一口反而是不行了。 我小心的把一小塊羊腦用叉子移進湯匙內,入口前特地刻意的聞了一下,我想確定一下羊腦的氣味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是我竟然聞不出來,太多的香料和羊腦混在一起,我甚至分不清楚那些氣味是來自那些香料,總之,一切都混在一起了,就像人生的許多記憶,你知道那些是什麼,但是卻沒辦法清楚的說出到底是什麼樣的內容,一種一團糊塗的感覺。 我慢慢的把微微冒著白煙的羊腦往嘴裡送,舌頭好像接觸到一種硬度介於棉花糖和布丁之間的那種物體,我輕輕的用舌頭頂破那層包在羊腦外的薄膜,讓裡面那些乳白膠狀物流出來,感覺一股冰冷充滿整個口腔,把原先香料所帶來的辣與熱一口氣給降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沒有味道的味道。 有點像是進入了味覺的太空,本來預期應該是味道很種的腥味,想不到竟然是一種毫無味道的感覺,沒有任何香味,至於口味,也沒有任何的酸甜苦辣,只覺得它是冰涼的,但是你很清楚那不是白開水。 「很特別的感覺,妳也試試」我發現她竟然只是一直在旁邊看著我表演,於是試著說服她也來試試。 她的表情看來有點遲疑,好像真的怕吃了這道料理會得健忘症一樣。 「沒事的,妳看我現在不好好的?」我想,有難還是同當吧,我可不願意一個人拉肚子。 她還是吃了,我也跟著吃了第二口,又馬上吃了第三口和第四口,由於一直吃不出是什麼樣的感覺,所以拼命想去吃出來和體會,比起剛才,羊腦的新鮮感差了許多,不過都是那樣的感覺,冰涼的感覺從薄膜裡一次次的被釋放出來,中和掉本來的辣味與熱度,把味覺帶到一個沒有任何重量的空間,如此反反覆覆的在極冷極熱的感官中遊走,我忽然想起台北制服店美妹常常玩的那套「冰火九重天」的限制級遊戲。 「感覺怎麼樣?」我試著問她。 「唔,說不上好吃或不好吃,反而是在吃的前後的心理期待感覺是最強烈的,但是認真的去感受,又說不出是什麼味道」她邊和我分享著吃羊腦的感覺。 「吃了之後你覺得自己真的有忘了什麼嗎?」我問她。 「好像也沒有」她仔細的想想後,確認自己的腦海記憶庫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不過臉上也沒什麼失望的表情。 「不覺得失望?」我問她。 「其實我本來就沒有指望會有什麼奇蹟發生的,只是他走了之後我實在太痛苦了,朋友都勸我出來走走,甚至編了一個這樣的故事說吃羊腦可以忘記傷痛回憶之類的」她說。 「所以妳來之前就不對羊腦抱什麼希望?」我說。 「我昨天不是告訴過你嗎?重點不是真假,而是你信不信,而且,我不希望看到關心我的那些人因為我而不開心的樣子」她說。 我開始覺得自己口腔裡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好像被火燒了一篇又被氷水洗了一遍似的,對於冷熱溫度失去了感受的能力,就好像她說的,也許這世界上沒有什麼真的或假的,唯一存在的是你的相信,就像她要讓自己和親友好一點,選擇相信一堆這樣看來破碇百出的神話,而我,也陰錯陽差了成為這部荒謬劇的配角。 離開羊腦小店之後,我和她一路延著愛情海邊開車邊看到喜歡的風景就停下來隨興的玩,由於對她失去了太多浪漫的想法,反而彼此聊得很盡興,我們一路的玩,也踩著愛琴海的夕陽回到旅店,後來那幾天也是出入都結伴同行,那是種奇怪的感覺,男人女人,離開台北,來到雅典,每天出雙入對,卻什麼事也沒發生。 3.甜點:101的重逢 回到台灣之後,我和她再也沒有連絡過,說不上為什麼,心裡就是這對於這一段相遇有種不太想再提起的感覺,對於這一段在雅典的回憶,我的感覺也有如對於那一道羊腦料理,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那一種滋味,只是偶而會想起,倒底人生是一道什麼樣的料理?該用怎麼樣的態度去品嚐?而且重要的不是料理或人生本身是什麼,重要的應該是你的態度和認知,就像她選擇去相信一個不值得相信的傳說,看來很不理智,但是回過頭來說這裡面唯一理智的卻是她,而我這樣一個旅程中的路人卻因為好奇加上憐憫之心也加入了這個一團糊塗的劇情裡,想起這整個的經驗,還真的跟羊腦的滋味一般說不出任何感覺。 倒是有一個周未,在101逛書店的時候看到她和一個老外走在一起,她一樣掛著水晶瓶項鍊,項錬裡也還是裝了一些像骨灰的白沙,我正猶豫著該不該和她打招呼,她卻已經視若無睹的和我擦身而過。 回到家之後,我邊喝著麥卡倫邊想著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像是那水晶瓶裡現在裝的是那個男人的骨灰,以及那幾天在雅典和她的對話有多少的真實與虛假?還有,她會不會是一個小說家?那些故事其實都是她編出來的? 或許,就像她所說的,那都不重要了,事實本身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相信了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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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