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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碧潭河
2008/11/18 14:13:31瀏覽338|回應0|推薦3

如果,不是在那千鈞一髮時刻,一雙陌生的手,曾經輕輕呵護風中吹緊的箏線,風箏一但斷了線,真不知要飛往何處――

 

  一九八四年,印象中的小碧潭河淙淙急奔,仲夏時節卻乾枯水淺,多處河床赤裸裸地攤在太陽底下,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高低不平,這地形導致漲水急湍夾帶暗流漩渦。

 

  小碧潭的危險是眾所週知的。學校老師一到放暑假前就叮嚀著學生,千萬別到河邊玩。歷年,也常聽說有溺水事件。因此小碧潭的水鬼故事,因警惕而精彩流傳。

 

  但是,為什麼一到夏天,去小碧潭裏游泳玩水的人還是絡繹不絕?說真的,炎炎日下,沁涼的河水確能讓人通體舒暢。一個乾淨而安全的親水空間,像太陽對人間熾烈而善意的敦促,好教我們走出戶外,親近河流,享受日光。

 

  那日午后,哥哥、弟弟、堂弟妹和我一起到小碧潭河邊玩。部分河床只露出巨大光亮的卵石,水灘孤立於主流之外。變小的河流像是急忙奔離擁擠煩囂的城市,一離開人間,水與大地的節奏,都化成五節芒與鵝卵石的對話。而我們小小的身體,從人文展向水文,總有說不完的奇妙體驗──惱人的喧囂沒了,自然的聲音因為陌生而神秘。水總給人一種很特別的壓迫感,這種壓迫,或許衍伸出冒險浪漫,浮浮沉沉,自主與不自主間,彷彿是無邊幻想才能填補的漂流享樂。這是瘋狂欲求與理性妥協間的拉鋸,也是人體和水體間的腕力遊戲。

 

  一陣浮沉嘻鬧後,哥哥突然大喊一聲,說他踩不到底!一看,他已經游到河中間去了。小小的河流看起來平靜,我不疑有他,自以為英勇地上前相救。我奮力朝河心移去,直到能拉住哥哥的手。拉著他,他說漸漸能踩著水底石頭,我的腳卻在那一刻懸空了!我當真忘了自己比哥哥矮小一些,這一腳踩空,便迅速被水流拉到水底,連呼救的時間都沒有。

 

  當時在水底直覺心口涼颼颼一片。眼是圓睜的,卻看不見任何東西。手腳慌亂抽動,心思卻難得像冰雪一樣冷靜。這時,彷彿所有傳說中的閻羅王、牛頭馬面和地府審判的情節,都以道家廟宇壁畫的樣貌,幻燈片似地在腦際旋轉。這回不好好聽老師的話,下地獄大概也不意外吧!越想心越寒,記得,臨出門,母親還說:「我會帶冰豆漿到河邊接你們。要很小心喔!」現在,哪還有冰豆漿可以喝,眼看和家人說聲再見都不可能了!

 

  就在快要憋不住氣的一剎,我被一個強壯的臂彎撈起,先是含胸掛在那隻大手臂上,接著被安置在岸邊石塊。那隻大手在我的背上重拍好幾下。我早已驚嚇得說不出話,連抬起頭的力氣都沒有。依稀看見一雙男子強壯的腳,肌肉發達,腳毛黑鴉鴉一片黏在他濕淋淋的腳上。當我回過神來,已不見那男子去向。我望岸上和水中搜尋,希望能找到可能的身影。但來往嬉戲的多是和我一樣年輕的孩子,怎麼也找不到那個成年男子的蹤跡。

 

  大家仍開心地玩水或任水玩弄著身體,好像剛才沒發生過什麼事一樣。我的兄弟姊妹們還天真地要我加入,多打幾顆水球。他們都不曉得,剛才水玩過了頭,淹沒了我,也澆熄了我繼續玩的勇氣。

  

  許多年後,我仍時常想起那天的驚險。那條消暑的小碧潭河成了夏天最奔放的記憶。而那天,那隻手臂,是一道溫暖的河流,流過我曾經快要乾竭的生命,河流的記憶與我生命的河流交會。偶然的救命大恩,卻成我心頭源源不絕的長河,輕輕掬水,暖暖心胸。

 

  風箏能繼續徜徉天空,都因為有心的手,從天而生,逆風拈來,驅雨迎晴。

 

                                  刊於福報副刊10/12/2011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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